學達書庫 > 繆娟 > 翻譯官 | 上頁 下頁


  大家看著程家陽打開信封,將裡面的人民幣拿出來,像法國人那樣一張一張放在桌子上的數過:「兩個小時,四千元。」

  「歐拉拉,」我說,對其他的同學說,「大家努力吧。」

  他們用力的點頭。

  金錢的誘惑與男色的鼓動下,我自那時起立志做一個職業翻譯,這是有名有利,光鮮靚麗的行業。

  當然,理想是理想,現實也不可忽略。

  現實是,大學二年級的我,還面臨著生存的壓力,還有數目巨大的費用要交以維持我所接受的精英教育。而最簡單的解決方式,就是現在這樣。

  又是週末,我在「傾城」坐台。運氣不是太好,今天沒人找我。懨懨地打個呵欠,拍拍嘴巴,被大班茱莉婭姐姐看到,指著我說:「飛飛你有男人了?」

  「你在胡說些什麼?」

  「你眼圈青黑,還總是睡不醒的樣子,我看就是房事過度,你現在醜得要命。」

  是啊,我要學習啊,我得背單詞啊,可這是說不出口的理由,晃著腦袋說:「我昨天晚上打遊戲打得太晚。」又吼道,「我還是處女呢。」

  「今天晚上坐台,還敢熬夜打遊戲,你一點專業精神都沒有。」茱莉婭姐姐眼珠一轉,上下打量我,「處女?」扒扒我的眉毛,又看看腿,以職業經驗認定我不是撒謊,嘻嘻笑了,「二十歲的老處女,珍稀動物。」然後身姿搖曳地走了。

  我看著他金光閃閃的背影,心裡就納悶,一個男人,怎麼會有這麼媚的姿態,這麼放蕩的言行,和這麼惡毒的一張嘴。

  午夜時分,我被招去包房,喝酒,唱歌,講笑話,不著痕跡的盡力躲閃客人的巨靈神掌,這一夜,出奇的疲憊。終於藉口上洗手間得以小息片刻,在鏡子裡看見自己還真是難看,面色無光,眼圈青黑,被烈酒泡腫了的嘴唇。

  「笑。」我對自己說,「笑。」

  漸漸有些笑容在臉上,然後這笑容越漾越大,我漸漸笑出聲來,這是個老辦法了,沮喪的時候逼著自己笑,一張笑臉總好過一張哭喪的臉。

  不能跟小費過不去。

  從洗手間出來,扶著牆往回走,在走廊的一側,看見似曾相識的身影。一個男人,爛醉的樣子,坐在地上吸煙,那種纖細的奇怪的香煙,黑色的頭髮擋住他一半的白皙瘦削的臉龐。

  在這種地方,這副樣子,這,不應該,是,程家陽。

  我覺得精神有些恍惚,麻木的向自己的包房走,我是不是喝醉了?推開門的那一刹那,我又快步地走回去,一種不能抗拒的力量推動著我要去看個究竟,這個爛醉如泥,吸食大麻的男人,是不是我心中的那朵陽春白雪。

  可是,他已不在那裡了。

  第四章

  程家陽

  在準備畢業論文的同時,我開始了在外交部高翻局的實習。作為新鮮人,每週有至少兩天的時間參加培訓。內容我已習以為常,社會生活各個領域內的專業詞條的漢法對譯,外文速記練習,同聲傳譯模擬……雖然我的基礎不錯,又有在巴黎三大的留學經歷,不過,這是一個需要從業者永遠不停的加強學習,進行自我提高的行業,競爭與淘汰是殘酷的。

  哥哥仍是不回家,父親母親仍然忙得好像超過美國總統。

  我一個人安靜的過日子。有一天按耐不住給明芳打電話,告訴接電話的保姆說找她,聽見她的腳步聲近了,突然喪失勇氣,放下電話。

  那天,旭東帶我去了一家城裡最好的夜總會,名叫「傾城」。有燈紅,有酒綠,有年輕美貌的女郎柔軟的膩在人的懷裡,這是迷亂的溫柔鄉。可在人群中,一個人的靈魂卻更是孤單,我躲出去,吸我自己的煙,被旭東發現,急急地推我回去。更大聲的唱歌,喝更烈的酒,不知在哪種麻醉的作用下,我突然覺得有點喜歡這裡。

  這樣的雙重生活,悄然無聲的繼續。

  六月份,海面夏潮高漲,校園裡盛開芙蓉。

  旭東終於想起了一件事情,有一天一起吃中午飯的時候問我:「我上次讓你幫我找的那個姑娘,怎麼樣了啊?」

  他說的是喬菲。

  我說:「沒有。」將五分熟一塊多汁的牛排放在嘴裡,看看盯著我的旭東,又重複道:「沒有,找人真不容易。」

  而實際上,一天前,作為優秀學生代表的我剛剛把全國法語會考一等獎第三名的獎狀和證書發到她的手裡。

  菲的表現與眾不同,她笑著從我的手裡接過獎狀,然後居然在眾人面前說:「感謝學院,感謝我的父母,感謝導演和我們的team,我能獲得奧斯卡獎非常高興。我愛你們。」然後,作出一副手按胸膛,克制情感又難掩激動的樣子。絕對是奧斯卡影后的風範。

  我的天,這個女生真是個活寶。我相信她簡直是有備而來的,她知道自己會獲得這個成績。同學們笑成了一團,老師們也寬容的理解這個優秀的學生離經叛道的幽默。

  我想起她之前搞笑的種種,真是好奇,這個孩子是出自什麼樣的家庭。

  旭東在我眼前擺擺手:「想什麼呢?」

  「沒有。」

  他看看我:「我有點事想要拜託你。」

  「說呀,你跟我怎麼還客氣上了。」

  「我又一份標書要譯成法文,信不過別人,你幫我看看吧。」

  他從包裡拿出一打文件,我接過來,翻一翻,是旭東自己的公司在非洲馬里承建橋樑工程的標書,「我老爸盯著看我的表現呢,這個工程我志在必得。」

  我說:「總得一個星期吧。」

  「行。太好了。我還怕你忙不答應呢。」他說著拿出一張銀行卡,放在我面前:「你給哥用點心啊。」

  「少來。」我把卡推回去,「怎麼跟我還這樣?」

  「得了,」旭東把卡收回去,「你不缺錢,我也不跟你弄這個了,標投中了,哥哥好好謝你。」

  標書這種東西,內容不是很多,卻因為特殊的商業性質而對措辭要求極高。一個禮拜的時間,我都搭在旭東的標書上,翻完的時候,我也結束了我的學生生涯,以雙碩士的身份進入了外交部的高翻局正式開始工作。

  畢業那一天,典禮結束後,我希望能見到明芳。去英語系的教學樓找她,在走廊盡頭的一間教室裡看見她在監考。

  兩個月不見,也許因為要準備婚禮諸多繁雜的事宜,明芳瘦了,可穿著一條月白的裙子的她仍然是讓人心折的美麗,讓我想起年少的時候,我在她家的院子裡大口的吃水果刨冰,看著她坐在秋千上看書,有時向我笑笑說:「家陽,你把草莓吃到鼻子上了。」

  我歎口氣,離開那裡。

  這種纏綿輾轉的情緒讓人心煩,我要忘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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