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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她說:『那不會是莊尼哈勒迪吧?天啊!你是莊尼哈勒迪的情人!』」

  丹尼海格聽到這裡哈哈的笑起來,笑過之後問我:「那你為什麼不告訴她實話呢?」

  這是個好問題,為什麼我不能告訴別人我是丹尼海格的情人呢?

  因為我得給自己留一手,因為我心裡的不安和不確定,我不能告訴別人那個人是丹尼海格,就像我再也不敢給他打電話一樣,我不知道在電話的另一端,我會不會再遭遇別人。

  我不記得怎麼回答他的話了,我們後來又說了些別的事情,我收了線,站在宿舍的陽臺上,看著遠方的山岬海角,藍色的海面上縱橫著大大小小的白帆船,晚風吹來,輕輕拂面。

  下了班,同學們喜歡去街邊的小店喝兩杯。愛玩樂的人走到哪裡都先打探這種地方,我們這一夥人當中達米安是行家。

  那是個星期五的晚上,我跟他們一起去了於格路上一家叫做「烈火」的酒吧。酒吧的入口高出地面半截,從那裡貓著腰下40級的臺階才能到達嘈雜喧鬧,四處彌漫著美國音樂和素不相識的年輕人用各種國家的語言調情的酒吧間。達米安大聲的跟我們說,這裡的老闆是個酷愛aero史密斯的賽普勒斯人,所以這裡到處都張貼著這個樂隊在各個年代的巨幅照片。「你們知道嗎?聽說史蒂夫泰勒每年這個季節都來!我們沒准還能碰到他。」

  我對是否能遇到史蒂夫泰勒不感興趣,但是我挺喜歡吵吵鬧鬧的這裡,人群瘋狂扭動,鼓點一浪高過一浪,漂亮的酒保調製出來可口的五顏六色的雞尾酒,還有不時上來搭話的男孩子,都讓人覺得有趣又興奮。

  達米安拉我的手:「走,慧慧,我親愛的,咱們跳舞去。」

  我笑著推開他:「我先喝點酒,熱熱身。」

  達米安說:「你沒勁。」

  我說:「是啊,是啊,請你盡興。」

  說到這裡,音樂變了,小舞臺上上來一支三個人的樂隊,領頭的是個年輕的男孩子,紅頭髮非常扎眼,他很有派頭的招呼觀眾,像個真正的明星一樣。已經有熟客在大聲的叫好了。他們開始演奏,音樂最初很低沉,慵懶,紅頭髮的男孩是主唱兼貝斯,聲音有金屬感。歌詞我聽不太懂,大約是說:「我早上起來,喝杯咖啡,吃些東西,打一會兒遊戲,忽然我發現她不見了,哦,她不見了,她不見了,她哪去了?……」剛開始我大意了,毫無防備地聽著這似乎走慵懶路線的歌曲,誰知道越到後來音樂越亢奮,那紅頭髮的把貝斯玩得帥極了,像有魔音,高亢強大的控制了整個酒吧。最高潮處戛然而止,我身邊的女同學狠狠的打了一個口哨。我也真心誠意的鼓掌。

  可是這個人在臺上和台下是兩個樣子,他們唱完了三首歌又換了另一個樂隊上來,演奏熱辣辣的南海岸舞曲。我覺得沒有剛才的好聽,就穿過層層的人牆去洗手間。

  拐角的地方蹲著一個人,我的膝蓋撞在他的肩膀上,被結結實實的絆了一跤,我撞在牆上,一側的胳膊都很疼。

  始作俑者慢慢抬起頭來,我一看居然是剛才的歌手,離近了看,他的面孔斯文且乾淨,只是眼神渙散,他說:「對不起。」

  我都從烏煙瘴氣的洗手間出來了,這個人仍然蹲在那裡,我走到他旁邊,蹲下來看看他的臉,我的手在他眼前晃一晃,我說:「哎哎,你還好吧?要不要,要不要我叫車送你回家?」

  他說:「謝謝,讓我自己呆一會兒就好。」

  他叫做雅尼克,是個夢想成為搖滾歌星的大學生。我初次見到他,覺得一個人要想實現理想真不容易,他本來就生病還要精神百倍的在這裡唱歌。是啊,我以為他在生病。那天晚上我12點回了宿舍睡覺,我以為人糟蹋自己的手段莫過於抽煙喝酒或者熬夜,我怎麼知道,那個神志不清的雅尼克實際上是嗑了藥。

  尼斯的這趟行程,我不僅結交到新朋友,居然還有幸見到了老相識。那天我跟著瑪儂在酒店的大堂跟客房部的人談事情的時候,一位女士在我們旁邊的櫃檯上checkin,我餘光感覺到她的臉朝向我這邊,摘下墨鏡,向我望一望。我於是回過頭去,跟她結結實實的打了一個照面,那是女演員蘇菲。

  時間真快啊,轉眼已經兩年了。前年夏天的我,為她工作,被她解雇,還有那張5000歐元的支票,還有丹尼海格送給她的那個水晶瓶子裡的礦泉水。所有的記憶一起湧上我的心頭,可是我只是看著她,微笑著點點頭。

  蘇菲也在微笑,然後上上下下的打量我,我任她看,我清楚自己的樣子。我的頭髮乾淨而且整潔,我臉上的妝清淡得體,我身上的西裝和裙子熨帖合身,我的絲襪品質上乘沒有破損,小腿健康而且結實,我的皮鞋精美舒適,每天我都把它們擦亮。

  蘇菲臉上的笑容擴大了,在那張美麗的臉上蕩漾開來,沒有惡意的笑,倒像是一個姐姐讚賞她初長成的小妹。

  蘇菲向我點點頭:「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第十五章

  即將下班的時候,我接到蘇菲的電話,找到我很容易,我是在這裡工作的唯一的中國人,可能也是這樣她才重新得知了我的名字,她在電話另一邊說:「齊小姐,晚上有沒有時間,見一面?」

  跟人打交道的時候,我的即時反應很慢,因此會遇到什麼人,要說些什麼話,我總是先做準備。碰不上最好,碰上了總不會太過狼狽。我料到她會找我聊一聊,我說:「夫人,我晚上約了朋友,我們現在見面好嗎?我請您在酒店的咖啡廳喝點東西。」

  「那也好,等會兒見。」

  我早到了一會兒,下午四點多種,咖啡廳的人很少,服務生在擦洗各種器皿和咖啡機,我要了一杯紅茶,選了臨窗的位置。向外看去,遠處的沙灘上有人曬太陽,有人打排球,也有小孩子把自己埋在細滑的沙子裡,棕櫚樹的影子在風中輕輕的蕩,尼斯真是個可愛的地方。

  蘇菲沒一會兒就到了,我站起來跟她握手,她換了一條淡黃色的裙子,戴著大簷兒的草帽。我得承認,她可真漂亮,沒有一點「但是」,「或者」,「也許還……」的漂亮,她坐下說:「我一眼就看出來是你。」

  「那不容易,兩年了,」我說,「西方人看東方人都是一樣的臉孔,反之亦然。」

  「你不一樣,」她笑一笑,「你為我工作的時候,我就想,這是個蜜糖,而且她的法語說得那麼好。」

  別的我都沒聽見,但是她終於還是說了這句話了,她說「你為我工作的時候」。

  我說:「顯然我們都對彼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要的蘋果汁送上來,蘇菲飲一口問我:「你在這裡工作得怎麼樣?一切還都順利嗎?」

  可是還沒有等到我回答,她就向過道那邊看了一眼,然後向我挑了挑眉毛,像在提醒著些什麼。我循著她的目光望去,一小枚花生躺在綠色的地毯上,沒有被清理乾淨。

  我知道她恨我,從丹尼海格在劇院裡跟我說話叫醒我的時候她就恨我。有些女人就是這樣,想要報復都在表面上,做得拙劣又毫無意義。

  她把地上的花生指給我看是什麼意思?要扮作以為熱心腸的顧客指出我們工作上的失誤嗎?我身上穿的是酒店的制服,我戴著員工的胸牌,所以她認為我會現在過去把那枚花生撿起來嗎?

  不,蘇菲,從前我沒有向你低過頭,現在更不可能。

  我用手台打電話給餐飲部,對他們說:「你好我是銷售部的實習生齊,咖啡廳四號桌旁邊的過道上有少量雜物沒有清理,請派服務員過來,謝謝。」

  我關上手台對她說:「各司其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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