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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請快說。」

  「胖子來頭不小,是大區議會的副議長……不要張嘴巴,真的要做生意了,切記這個表情要收起來。我繼續說,他的小辮子在胖子的手裡,他就是因為這個才肯幫忙。」

  「可是,如果胖子要拿這件事情要脅他,他們為什麼不私下進行呢?為什麼要當著你的面?」

  「這是一個好問題。我也在想,是胖子定的這個約會,讓我裝作偶遇然後跟他們會合,可是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呢?我想杜博先生一定是一個檢點而且頗有些倔強的科技人員,我的朋友並不確定能讓他就範,所以他一定要讓我到場,要我知道,事情無論成還是不成,他是幫了我的忙了的。」

  我聽到此時終於點頭:「原來如此,謝謝你啊。」

  「小事情,夫人不必客氣。」他從我耳朵後面親親我,「不過,微微,通過這件事情你要知道,不要對官方的說法或者期限有過多的信心,他們說三個月,可能給你拖上個半年。如果我們早著手,可能現在,你已經拿到你的錢了。還有一點更重要,就是,任何法條,規定,任何人都有空子,當然你可以踏實認真的等待,但是鑽到空子,總讓事情事半功倍。記住了嗎?」

  我點點頭:「反過來也一樣,絕對不能給別人留空子。」

  「說得對,親愛的。」

  四月份春假之後,我們完成了這個項目,賺了錢,由我寫了報告,並作了答辯。我的智商不高,但是我做事情總是要做很多準備,教授提出的問題,我差不多都應付了,這次答辯效果理想。他們提出的最後一個問題是:「齊小姐,根據你們的報告,你們追加了相當於規定數額兩倍的投資,即五萬歐元。很抱歉,這將被視作是違規的行為,所以無論你們這次投資實習的成績有多麼好,我們也不能給與很高的評價。」

  「應該承認的是,這是我們小組在操作工程中的最大硬傷。」我說,「我不能跟您引經據典的解釋這在商業行為中並非異常現象,我們追加了投資,而別的小組沒有,這不可否認。但是作為這個項目的實施者和經理人,對我們來說,真正有意義的是行為能力和投資回報。我們可以募集到所需要的投資,將其投放到有效益的商品上,在規定的時間內形成最大的商業價值,這對我們來說是最重要的事情,在我報告的最後,我也明確的闡述了這一點。」

  我說得非常嚴肅,說完了只覺得背心一層的汗,三位教授中我們的班導師諾蘭先生忽然笑了:「真是狡辯。」

  這次評價,我們七個人,包括中途退出的夏爾都得到了很高的分數。

  現在,我是個作中法進出口貿易的生意人了,想起來在丹尼海格的幫助下做成的第一筆生意,其實對我的性格而言,可以說是一次挑戰甚至是重塑的開端。我覺得很刺激,也有遺憾,如果當年這次實習之後,我可以好好的把握這個增稠劑的產品,簽下來它的歐洲獨家代理權的話,也不用有後來第二次的白手起家了。

  我當時太高興了,拿著自己賺的錢在日內瓦的漁具店裡轉啊轉啊,想要給他買一副昂貴且精緻的釣竿。我答辯的時候,他飛到美國談生意去了,這是我跟了他以後第一次比較長時間的分別,我想著他回來的時候好好安排點羅曼蒂克什麼的。

  漁具店的老闆問我要哪種款式的釣竿,我說不清楚丹尼的那些型號和款式,就把他的習慣講給老闆聽。我說,我的男朋友他喜歡兩種方式釣魚,要麼坐在岸邊原地不動,要麼坐著帆船在湖邊上邊行邊釣。他上船釣魚的時候喜歡帶上一壺紅茶,他有的時候帶著大耳機聽點搖滾樂,他釣了大魚上來有時候馬上就給烤了,您知道嗎,貝爾熱湖雖然沒有日內瓦湖這麼大,但是鱒魚卻可以長到我的小臂那麼長。

  ……

  我說著說著,漁具店老闆就笑了。

  談戀愛的人的通病上來了,別人問起你的愛人什麼事兒,就像一下子把聚寶盆給扣過來一樣,他這樣那樣的事蹟,大大小小的習慣,別人覺得稀鬆平常,你卻大驚小怪,如數家珍,恨不得來個長篇評書。我就是這樣的,本來就不聰明,那時候變成了一隻盲目且快樂的小龜,背上扣著一個倒過來的聚寶盆,我一想起丹尼海格來,就縮到自己的那個華麗麗的蓋子裡面去了,那個愉快且充滿安全感啊。

  漁具店老闆笑了,我也笑了,有點不太好意思。

  那位善解人意的先生對我說:「小姐,給他打一個電話,問問他的習慣,釣竿的款式和型號,您要是想要給他一個驚喜,就說是自己要學習釣魚,問問他的意見而已。」

  我點點頭:「您說得對。」

  我拿出電話來,那上面只存儲了一個號碼,就是丹尼的隨身攜帶的手機,我算了一下時差,正是美國的早上,我撥過去,電話響了幾聲被接起來,起先我以為是自動回答呢,過了兩秒鐘我才聽明白,一個女人的聲音在那一邊對我說哈羅。

  我用英文說:「對不起,撥錯了。」

  那位女士說,沒有,沒撥錯,你不是找丹尼嗎?他在洗澡,請等一會兒再打過來?

  我說,那也好,然後我掛了線。

  從前年的耶誕節我跟他在一起,丹尼海格的寵愛讓我覺得自己擁有整個宇宙一樣忘乎所以。

  可是這一天還是來了。

  第十三章

  四月末,小貓牙山的白色峰頂開始回暖,雪水融化,淙淙流下山峰。貝爾熱湖在春天初漲。山雪水因為富含了矽而顯出天藍色,那顏色溫柔純淨可愛,可是誰知道它刺骨的冰涼?

  我遊了一圈泳上來打了好幾個噴嚏,回家讓傭人幫我煮些糖水來喝,然後自己裹在毯子裡在火爐邊看書。我特別喜歡看傑克倫敦寫的短篇《野性的呼喚》,中文的,外文的,我都看過好幾個版本。它講的是一隻大狗,名字叫做巴克,他原來在明媚溫暖的美國南方給法官看家護院,後來他被人勒住脖子,套上麻袋,拐到了冰天雪地的北方:那個年代有人在那裡發現了金子,此地蜂擁了大量的淘金者,原始的山野中沒有道路,沒有車,人們迫切的需要強壯忠誠的狗作為雪橇犬,那幾乎是當時最重要的交通工具。巴克從一隻驕傲而溫厚的護院犬變成了一隻出色的雪橇犬中間經歷了數番波折和鬥爭,他被穿著紅襯衫手執大棒的人暴揍,直打得奄奄一息;他在雪橇犬的團隊中被欺侮排斥,甚至被人搶了在風雪中棲身的熱乎窩;他因為技藝不精,被掌轅的老狗狠狠地啃咬尾巴和肩膀;他也因為野心勃勃被對手覬覦,陷害。但是他從來沒有放棄過求生,適應,學習和自己要當團隊中的頭狗的野心,他與人類妥協,順從,他觀察思考模仿提高,直練得一身本領,他在月夜中的雪原上毫不猶豫的咬死了自己的同伴兼敵人,他終於成為一隻屢創記錄的雪橇團隊的頭狗。

  丹尼海格從美國給我打電話,問我在幹什麼,我跟他講,我在讀這樣這樣一個故事。

  他說,聽上去挺有意思的。

  「嗯。」我說。

  「嗯」,「嗯」算是個什麼意思?不是對,也不是錯,禮貌的應付了一個對話,卻什麼都不說。從這一天開始我很善於用這個腔調來回答丹尼海格的話。

  他說:「那你繼續看書吧,我再打給你。」

  「嗯。」

  壁爐的火燒得太旺了,我站起來撥一撥,覺得肩胛上有些酸疼,鼻子也不太通暢,我可能是感冒了,我很久都沒有生病了。我讓傭人請醫生來,然後躺回床上。

  誰知道這一病那麼厲害。夜裡我打完了點滴,燒還是不退,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酸疼。我捂在被子裡,一會兒睡,一會兒清醒,看見一會兒白天,一會兒黑夜。糊糊塗塗的看見我爸爸了,我走過去問他:「爸,這些年你去哪裡了?」他不回答,扭頭走了,我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追也追不上去。

  我媽媽出現在我身邊,很奇怪,她那張臉仍是我小時候看到的那樣年輕漂亮,我向她伸出手去,我看見自己的手兒小小,還像個小寶寶那樣,我說:「媽,我一直都沒有給你打電話,你怪我嗎?」話音未落,她一轉身也走了,她身邊挽著男人,是馮叔。她也離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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