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繆娟 > 丹尼海格 | 上頁 下頁


  「並沒有。」我說,「我只是想要想要,我不跟任何人說,然後我就得到了。小時候,一輛紫色的自行車;後來,我想考上一個好中學;後來,是來法國念書。我沒有向任何一個神祈禱過,但是我得到了。」

  我們穿過半條馬路,走到街心公園,他忽然停下腳步,認真的對我說:「那你現在想要什麼?」

  「很多東西,」我說,「但是我不能說出口,因為一旦出口就得不到了。」

  他笑起來,他有一顆尖利的犬齒,月光下,我又覺得他像是一只好看的吸血鬼,這想法有點嚇到我自己,我看著他,沒有笑:「先生您在嘲笑我,對不對?」

  「不不,請別誤會。只是我覺得很有趣,那是一些有趣的孩子話,」他說,「我還以為自己能扮演長腿叔叔。」

  我快到了,我指一指前面:「那是我住的樓。」

  他走過去看門口的牌子:「哦,這是——德拉貝的故居?他仍然有時造訪嗎?」

  「會的,當我們吃飯的時候他就來,敲著門說:我好餓啊。」我說。

  他皺著眉頭看著我,有點啼笑皆非:「好萊塢電影沒什麼好作用,專教小孩子嚇唬人。」

  我看看他,他不止一次地說我是小孩子了,可我不當小孩子很多年了。

  「這裡很簡陋,我的室友也在。我們在這裡道別吧。」我說。

  「好的。」

  「您是回香貝裡,還是留在里昂?」我問。

  「我會留在這裡。」他說,「已經沒有回去的火車了。」

  「謝謝您送我回來。」

  他的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輕輕俯下身,吻我的雙頰,道再見。他呼吸間有薄荷的味道,身後是一輪好月亮。

  我轉身進了那棟老樓,關上大門的那一刹那,忽然心如擂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遇見了丹尼海格;他從香貝裡送我到這裡來;一路上,他的眼光都停留在我的臉上。

  我騰騰騰的上樓,我要在這個可愛的夢境醒來之前趕快睡回去。

  誰知道小多在樓上正擺著大陣勢:廚房裡,餐廳裡,還有她自己的房間裡,各種中國香煙層層疊疊的對方在一起,她手裡拿著一個小本子在那邊統計:「紅塔山兩箱,人民大會堂五條,七匹狼軟包一箱,硬包六條……」

  我看著她:「你在幹什麼啊?」

  「小裴讓我給他幫個忙,把一些煙先存放在這裡。」她又是那個滿不在乎的態度了,「唉接著,幫我拿到那邊去。」

  她把一條煙飛到我手裡,我討厭煙葉子的味道,我把它隨手就拍在旁邊的灶臺上,我怒氣衝衝的問她:「你怎麼把這麼懸乎的事兒弄到這裡來了?」

  「這怎麼懸乎了?」她瞪著眼睛看著我,「他把這些東西只存放在這裡一天,他後天就拿走,唉唉唉,我可沒有把它們放在你的房間裡,你犯不著這樣緊張。」

  我沒有時間與精力跟她辯論了,這個人腦袋裡面沒有是非。我在一摞一摞的香煙盒中找到下腳的位置,一步一步的進了自己的房間,還未關上房門,小多說:「你的手機沒電了嗎?你媽的電話打到我這裡來了,她讓我告訴你:你的學費她暫時湊不出來,她讓我先幫幫你。」

  我只覺得一盆冰水嘩地扣在我的腦袋上,我好長時間一動沒動。

  第四章(中)我們就是案犯啊

  小多扔了一疊錢在我旁邊:「我就這些了,2000塊,你拿去急用,記得還我啊。」

  我把那疊錢拿起來,在手裡小心的體會了一下它的厚度和質感,我走過去,把它放在小多圍裙的口袋裡,我說:「你,你還是先拿著吧,我的,我的問題不止這些呢。」

  她嚇了一跳,看著我:「怎麼了?你是不是,學費交不上了?」

  小多她算個朋友,她這時候沒再數落我不自量力的念商校了,她把電話抄出來:「我去找小裴想個辦法,你,你要多少?」

  我把她的手按住:「唉別,我沒事兒。你先忙你的吧,我今天去了外地,我累了,我去睡覺了。」

  我輕輕關上房門,和衣躺在床上。與丹尼海格獨處的喜悅轉瞬不見,那個好夢忽然消失了,我如今身處一個貧窮的,窘迫的,不能按時交納學費,又周身都是中國煙葉味道的噩夢中。我的汗水又下來。

  這個噩夢在第二天早上達到高潮。

  有人蠻橫的敲門,我披上衣服去外面,看見小多在一地的煙盒中紮煞著雙手站在那裡。

  我小聲問:「那是誰啊?」

  還未等她回答,來人在外面說到:「員警。我們懷疑你們與一起香煙走私案有關,請開門協助調查。」

  我們怎麼會與此「有關」?我們就是案犯啊。所有的罪證堂而皇之的擺在腳底下,員警出這個任務可是省了事兒,連搜查都不用了。

  我看看小多,她看看我。誰來把這兩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從噩夢中叫醒?

  門被越拍越急,越拍越狠。我還是繞過小多,走過去,開一條小縫兒,外面是四個荷槍實彈的員警,其中的一個順手一支,我們的門被大打開來。

  「秦多方,齊慧慧?」

  名字被怪聲怪調的叫出來,我點點頭。

  員警看了看一地的香煙,一掃剛才敲門時的急躁,忽然從容了,四平八穩的說:「你們二位被懷疑跟一宗香煙走私案有關,請跟我們去警局協助調查。你們可以委託別人進行辯護,也可以自己辯護。你們從現在起說的每一個字都會被視為與本案相關。」

  已經出門的小多回頭說:「跟她沒關,她是我的室友。」

  我呆呆的,早就沒了動靜。

  我們兩個被四個員警前後看管著下樓,螺旋形的黑色樓梯像是個沒有底的深井,我們向下走,越陷越深。

  房東在樓下,倚在門邊上看著我們。

  後面的員警催促:「請走快一點。」

  大門外面忽然進來一位西裝革履的年輕人,手裡拿著一個方形的金色盒子,他與剛剛下樓的我們打了一個照面,身體立時閃到一邊,給被員警簇擁的囚犯讓路。

  快要出門的時候,我聽到那位年輕人提到我的名字,他問房東,這位齊慧慧小姐住在幾樓?

  我回過頭來。

  房東努努嘴巴:「呶,就是她。」

  年輕人看上去蠻失望,他雙手把盒子托起來讓我看:「能不能把這個禮物收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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