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慕容雪村 > 原諒我紅塵顛倒 | 上頁 下頁 | |
五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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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娜娜擠擠眼,說人家早料到了,托我轉告你:不見可以,把胸罩還她。說完詭秘一笑,露出一副「其人之品位不過如是」的表情。 我臉上熱辣辣的,這事說起來一言難盡,有一天我在西安東路等紅燈,這馬小姐正好從旁邊經過,也沒客氣,一屁股坐了上來,這時綠燈亮了,後面的車直按喇叭,我騎虎難下,順便送了一程。她不斷挑逗,說呀,魏律師,你覺得什麼樣的女人最好?我說古有明訓:一等姿色夜夜洞房,二等姿色供在廟堂,三等姿色趕去廚房,四等姿色發配工廠,最後一句忍住沒說,心想就你這模樣,只配剁成肉泥砌牆。她又問我:「呀,魏律師,人家說豐滿的女人最有味道,你說呢?」我撇撇嘴,心想豐滿的女人是有味道,不過豐滿得跟豬似的,那就只有豬的味道了。她看我不說話,攤開身體浪聲發嗲,說呀,魏律師,我還是個處女耶。 我深表同情,說不容易啊,30多年都沒遇見個識貨的。她也不生氣,從假LV包裡翻出一副文胸,小極了,旁邊連著兩根細細的帶子,估計只能遮住顆黃豆,她說你看,我平時都穿這個,你們大陸的女人啊,都不懂性感……我差點吐出來,一直梗著脖子不敢看她,她還說要把這文胸送給肖麗,我嚴辭拒絕,最後終於到地方了,我門窗大開,裡裡外外擦洗了一遍,一掃海峽對岸的肥濁之氣。沒想這騙子趁機下毒手,偷偷把文胸塞進了儲物箱,現在真是跳進臺灣海峽都洗不清。 那東西當時就被我扔了,有債難償,只好關起門來裝不知道。偏偏河口法院來電話,說通發公司那個300多萬的案子審結了,讓我過去取判決。這事不好拖延,我硬著頭皮走出去,這騙子居然紮了兩根小辮,依然是一身短打,正低頭欣賞自己的兩條肥腿,我上去打了個招呼,她一聲尖叫:「呀,魏律師,原來你在啊,剛才那個小姐還騙我說你不在。」我心想裝什麼臺灣大蒜,肯定瞅准了才來的,否則你等個茄子。這場合不能跟她吵,我施了招緩兵之計,說我要去河口法院取個判決,讓她改天再來。這肥婆撒了個天真爛漫的嬌:「呀,真巧,我正好要去河口法院,你送我好了,這樣我就不用搭太西(Taxi)了。」我心想太西你媽個英國頭,皺著眉走進電梯,她緊緊跟來,感覺身邊像堆了幾十噸爛肉,濁氣逼人,每一刻都能窒息而死。 河口法院在郊外新蓋的樓,一水的高檔裝修,樓頂國徽高懸,門口武警肅立,看上去莊嚴無比。我取了判決,跟幾個相熟的法官打過招呼,不知怎麼想起了老潘,以前他也是此間一員,那時條件緊張,一群人擠坐在一個辦公室,現在條件好了,一人一個單間,可他卻享受不到了。心裡不覺一陣黯然。這案子的主審法官叫楊鴻志,長得精神,為人也比較挑剔,對我身後的臺灣人連翻白眼,我拜見法官是常有的事,現在隨身帶了一坨200多斤的五花肉,自己感覺也不體面,直想拔腿開溜。這肥婆討厭而不自覺,坐在那兒不停放電,渾身肥肉亂抖:「呀,楊法官,你講得真好,連我這個外行聽了都蠻有收穫的。對了,我有個案子想跟你請教一下……」 我笑笑站起來:「鴻志,你和馬小姐談吧,我先走了。」我對法官一般都是直呼其名,執業14年,我請他們吃,請他們嫖,幾萬幾萬地送錢,卻從來不肯奉承他們。開庭時我稱呼「庭上」或「合議庭」,從沒叫過「老師」,也絕不稱呼「尊敬的審判長、審判員……」因為他們無以教我,也根本不值得我尊敬。 這是我的原則:骯髒的東西投向骯髒的人,潔淨的只留給自己。我可以拿錢砸他們,但不能把良心也送上。即使我已經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壞蛋,百罪難贖,萬人痛恨,我依然會守住這一點點可憐的、僅屬於我自己的尊嚴。 楊鴻志十分緊張:「你等等,我還有事。」一把將我拽到走廊上,臉都變形了:「你是不是成心噁心我?帶那麼個東西來!你你你趕緊給我弄走!」我大笑,回去告訴臺灣人:「楊法官沒時間,馬上要開庭,你跟我走。」她還不死心,一把抓住了楊鴻志的手,連連搖晃:「呀,陸法官,你晚上有沒有空?我請你吃……」楊鴻志像是被蛇咬住了褲襠,急得兩腳直蹦:「沒空!沒空!不吃!不吃!」我笑得前仰後合,正要施法搭救,門外突然轟轟地響起來,每間辦公室同時開門,所有的人都湧到了走廊上,一個小夥子連聲招呼:「快來看,打起來了,打起來了!」楊鴻志趁機脫身,一邊揩手一邊找臺階下:「什麼事?誰跟誰啊?」小夥子滿臉通紅:「不得了!是潘……潘志明打陸院長!」 我心裡一驚,飛奔窗前,只見下面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上百人鬧哄哄地聚在一起,一些人飛奔跑動,一些人連聲告急,滿院都是嗡嗡的騷動聲,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中央,一手掐著陸中原的脖子,氣得渾身亂抖:「我當了14年法官,沒貪過一分錢,沒吃過一次請,你說,你為什麼要害我?為什麼……你連一點活路都不給我留?!」陸中原彎腰低頭,臉如豬肝,在他面前顯得又矮小又猥瑣,嘴裡只是叫:「你幹什麼?幹什麼?我警告你,放手,放手!」 老潘滿臉悲憤,咬牙切齒地點指:「你這個,你這個,你這個,」結巴半天沒有準確的詞,忽然一聲怒吼:「你這個奸賊!你說,你貪了多少錢?幹了多少壞事?你兒子連工作都沒有,憑什麼住別墅開賓士?就你這種東西,你有什麼臉見我?你有什麼臉害我?你有什麼臉當這個院長?」人群大嘩,兩個領導模樣的人上前勸解,被老潘橫空一掌,推得趔趄欲倒,老潘大喝:「你們走開!你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們……你們蛇鼠一窩!」陸老闆見有機可乘,忽然俯身一拱,一頭撞在老潘肚子上。老潘怒極,飛起一腳,踢得陸老闆仰面翻倒,鼻血箭一樣噴出來。眾人驚呆了,楊鴻志張口結舌:「媽呀,他真的動手了!」臺灣肥婆也過來湊熱鬧:「是不是當事人打法官?哇,這個人蠻瘋狂的。」我撇撇嘴沒理她,只見陸老闆四腳踞地,邊爬邊叫:「反了!反了!給我抓起來!」 幾個小夥子應聲而來,死死截住老潘,老潘雙眼血紅,甩開膀子邁步直沖,撞得眾人翻滾跌倒。陸老闆剛爬出沒兩步,又被他一把揪住,嚇得四體篩糠:「住手!你你你有話……有話好好說!」老潘又絕望又憤怒,仰天高叫:「你不讓我活,你也別想活了!今天,今天我跟你拼了!」掄起醋缽大的拳頭,劈頭蓋臉打了下去,幾個小夥子飛撲上前,只聽一聲巨響,老潘轟然摔倒,眾人拉手的拉手,壓腳的壓腳,把他死死摁在地上,陸老闆趁機站起,現在他有理了,抹了抹鼻血,高聲訓斥:「你自己有問題,組織上讓你停職反思,那是為了你好!潘志明,你看看你是什麼行為?咹?為了提個副庭長,你送錢,送東西,居然還派老婆上門搞性賄賂!我告訴你,我就是看不上你這樣……」 這時滿院都聽到了那聲怒吼,眾人耳膜震響,幾個小夥子同時翻倒,老潘餓虎般跳起,神威凜凜,勢若天神,陸中原剛躲避不及,被他一拳打在臉上,還沒落地,老潘順勢又是一腿,踢得他皮球一樣在地上滾。幾個小夥子同時飛撲,圈裡沙起塵揚,圍觀人群紛紛遠避,老潘一身是土,捨命猛撲,幾個人攔他不住,陸老闆看看不好,爬起來就往外跑,老潘速度更快,幾個起落追至身後,一腳踢中後心,陸老闆哎呀慘叫,被他合身壓在地上,正揮拳欲打,一個小夥子飛奔趕來,手中的棒子掄圓了,一棍砸中他的後腦。 正是九月豔陽,晴空高遠,萬里無雲,樓頂的國徽閃閃放光。走廊上的眾人面面相覷,同時靜了下來。年輕的張口結舌,年長的面色土灰,楊鴻志低頭長歎,臺灣的馬小姐搓搓手,說呀,好可怕,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我聽而不聞,看著潘志明高大的身軀漸漸軟倒,頭上鮮血直流,流過臉頰,流過頸項,也流過他一生引以為榮的法院制服。 所有人都圍在陸中原身邊,有的安慰他受驚了,有的張羅著叫醫生,更多人痛駡潘志明喪心病狂、罪該萬死。就在這眾口紛紜的當兒,一個乾瘦的女人突然沖出,一把抱住了潘志明,狼一般嗚嗚嗥叫。過了良久,這女人慢慢轉過頭,臉上淚如雨下,對著滿院翻起的白眼高聲叫道:「你們……你們不講理!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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