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慕容雪村 > 原諒我紅塵顛倒 | 上頁 下頁
五十


  我和肖麗面面相覷,呆了半天,我慢慢輸進去一行字:算了,放他一馬,這賬以後再算。

  她回得很快:太可惜了,這王八蛋挺好對付的,又貪財,又好色,我們所裡的合夥人都想收拾他,你能出面就最好了,唉!

  我如陷雪坑,周身冰冷。邱大嘴也就罷了,胡操性怎麼也會害我?還有朱英度、鄧思恢,一向兄弟相稱,親熱無比,怎麼也會在我背後捅刀子?我走到窗邊,外面雨聲淅瀝,燈火闌珊的城市寂靜而淒涼,我瞬間恍惚,仿佛身陷鬼域,到處都是怨毒的眼神和陰冷的笑聲,小鬼含沙射影,伺機而動。一些人磨牙獰笑,一些人掙扎呻吟,行路人從陷阱中爬出,轉眼又跌進新的陷阱,每條路上都流著淋漓的血,而傳說中,此地並非別處,正是人間。

  回到所裡已經傍晚了,到胡操性辦公室坐了坐,這廝一臉豐腴的微笑,說他不想幹律師了,這行當是非太多,現在風聲又緊,一個不慎就能惹出禍來,「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啊。」我說你每年一兩千萬的業務收入,當真捨得丟下?他給我泡了杯茶:「一點小錢,不值什麼,現在投資環境這麼好,我打算搞個私募基金,那才是賺大錢的生意呢!」我端起杯子來喝了一口,這廝奢侈慣了,吃的用的全是極品,這茶是江南一個茶廠特貢的,一年產量只有幾十斤,我連聲讚美,他來勁了,伸手扔來一個鐵罐:「拿著!一共就寄來兩斤,你拿一斤去!」我受寵若驚,站起來作了個揖,他眯著眼笑,說找你就為這事,我一心不能二用,咱們合作吧,案源由我提供,你只管具體操辦,賺了錢咱們三七開,我七你三。」我眼珠一亮,口水都差點流出來。

  胡操性手眼通天,過手大案無數,標的動輒就是幾億,真要騎上這條大鯊魚,每年輕鬆撈個幾百萬。嘴上答應著,心裡卻暗暗警惕,這老小子我太瞭解了,一向不是省油的燈,現在又賣乖又示好,到底安的什麼心?這時邱大嘴斜著眼從門口走過,表情極其怨毒,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胡操性頗為不屑,歪著嘴訓斥我:「怕他個屁!一個臭當兵的,做他媽什麼律師?放心,以後他要再惹你,我他媽收拾他!」我千恩萬謝,垂著頭走出來,心中狐疑不定,始終猜不透他是什麼用意。

  前些天王禿子放出狠話,要讓邱大嘴「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滿城人渣都接到了海捕文書。邱某素稱狠人,現在來了個更狠的,嚇得屁滾尿流,幾天不敢回家,最後到公安局找到他當年的團長,此團座身居要職,在本市隻手遮天,吐口唾沫都能釘死人,王禿子狠則狠矣,還不敢公然跟政府叫板,這才悻悻收手,邱大嘴撿了一條狗命,轉眼就盯上了我,每次見面都呲著長牙,三番五次要跟我比試拳腳,昨天在電梯口邂逅相遇,幸虧在場人多,否則我之雞肋,彼之老拳,說不定就要七竅流血,滿地找牙。

  下樓時正好遇到朱英度和鄧思恢,我想起趙娜娜的短信,一下來了主意,說晚上請他們喝酒,順便套套他們的話。兩人都沒推辭,鄧思恢更是直爽:「找個當事人買單吧,哪用得著你請?錢多了花不完,給我多好?」這傢伙是招牌的鐵公雞,以錢為命,一毛不拔,千斤重錘砸不出屁來,萬度高溫煮不出半點油花,他執業快20年了,早就發了大財,據說身家還在胡操性之上,去年「江都華府」開盤,售價一萬多元一平米,他一出手就是兩套。這人赤腳醫生出身,最大的理想是當個解放前的地主:皮襖煙袋老肥狗,嬌妻淫妾嫩丫頭,每天蹲在石榴樹下,摳摳腳丫,打打算盤,白衣不啻王侯,誠為人間至樂。

  現在家財千萬,依然不改農民本色,穿的全是地攤貨,寒酸之極,系上根草繩就是個掏大糞的。前些年我們鼓動他買了輛北京切諾基,開了幾年,油耗大,車況糟,三天兩頭出毛病,開起來勢如天崩地裂,號稱「律師中的戰鬥機」,他居然一直不捨得換。朱英度資歷淺,2000年才拿到執業證,全部身家不超過200萬,此人跳脫異常,非名派不穿,非名牌不用,還傾家蕩產買了輛紫紅色的捷豹,是我們所最好的車,外面看起來牛逼閃閃,其實拮据得很,現在還租房子住。我經常嘲弄他,說人間有三絕:人中呂布、馬中赤兔、豬(朱)中英度,這廝聽了恚怒不已。這兩人年齡、性格差異都很大,卻一向相交莫逆,隨時隨地粘在一起,圈內很多人懷疑他們「搞基」,這是粵語「同性戀」的意思,兩年前我去廣東辦案,遇見了一位資深大狀,這大狀生得極好,面如敷粉,膚若凝脂,顧盼間媚態逼人,說起話來細聲細氣的,酷似一隻雪白柔順咩咩叫的小羔羊,端的是人見人愛,何況老奴。

  此人身家千萬,卻從來不嫖不賭,也不應酬法官,生平只有一個愛好:每到週末就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的,去當地一個副院長家裡做客,具體幹些什麼誰都不知道,反正他老婆受不了了,憤然提起離婚訴訟,口口聲聲叫他「賣屁股的」。眾所周知,法學中有兩個名詞:程式正義和實質正義,而此大狀矯然獨行,於二者之外開闢了第3條正義之路,人稱「屁股正義」。

  大富豪夜總會是我的顧問單位,也是本市著名的銷金窟,門裡門外站滿了旗袍美女,開叉開到胳肢窩,一路都是白生生的大腿。朱英度帶了中院的鄭法官和一個姓費的當事人,氣焰囂張之極,開口就問有沒有拉斐紅酒,老闆趕緊鞠躬:「有是有,不過全是假的,不能賣給你們。」說著從架上摘下一個空瓶,「喝這個吧,口感純正,回味悠長,正宗法國波爾多出品,價錢也便宜,1888,只要一杯拉斐的價錢。」朱英度撇撇嘴:「連拉斐都沒有,算什麼高檔夜總會?」轉過身問姓費的當事人:「怎麼辦,費總?這也完不成消費任務啊,要不然,1888的來一打?」費總不含糊:「一打就一打!喝不完幾位帶上,鄭法官,您說對不對?」法官都是此中老手,當然識數:與其拿幾瓶來歷可疑的酒,還不如扎扎實實地要點鈔票,笑著擺擺手:「先來3瓶吧,不夠再說,媽咪呢?媽咪怎麼還不來?」

  這都是題中應由之義,很快姑娘們一群群湧了進來,宛如枝頭熟透的桃子,個個水靈鮮嫩,咬一口滋滋冒甜水,幾個男人大樂,左挑右選,最後逐一選定。鄧思恢人已暮年,最愛幼齒,挑了個羞答答的中學生模樣的小姑娘,朱英度屠夫世家,挑了頭峰巒突起的肉牛,屁股沒坐穩就開始上下其手,摸得肉牛昂頭哞哞直叫。鄭法官挑了個東北大妞,摟著腰端詳良久,覺得不如我那個漂亮,非要走馬換將,一群人都笑。說話間酒菜果盤擺齊了,男男女女摟作一團,吆五喝三地行起令來,我跟東北大妞挑逗半天,她不覺情熱,挨著我又擠又蹭,我說你饑渴啊,她浪聲呻喚:「是啊,大哥,我饑渴,給我,給我!」幾個男人色迷迷地笑,我說女人兩張嘴,上面的要吃,下面的也要吃。她飛快地在我腰下掏了一把:「男人還不是一樣?」我說那不同,男人下面是吐口水的。

  一群人放聲大笑,我轉身問鄧思恢:「鄧老,咱們認識有10年了吧?」他愣了愣:「有那麼久?」我說恐怕還不止10年,96年咱們就撞過車,世紀農業那起集體訴訟你還記得吧?我是原告律師之一,不過你當時是大律師,肯定沒什麼印象。他喟然長歎:「真他媽快啊,轉眼就是10年。」我趁機下鉤:「那你覺得我這人怎麼樣?」他陰沉一笑:「你這人吧,哪都好,就是有點缺心眼。」東北大妞樂得直呲牙,我心想這老狐狸道行高,還是別問了,別被他繞進去。他慈眉善目地瞅著我:「這話不光是開玩笑,你真有點缺心眼,真的,自己琢磨去吧。」我若有所悟,琢磨了半天,正想繼續請教,一個經理模樣的人急匆匆地跑進來:「不好意思,員警臨檢,各位收斂一下。」這話不太中聽,朱英度馬上火了:「有什麼可收斂的?啊?有什麼可收斂的?看你那熊樣!我們嫖娼了還是吸毒了?啊?有什麼可收斂的?」那漢滿臉尷尬,這時幾個員警推門而入,個個全副披掛,如臨大敵。我心裡一抖,為首的員警慢步踱來,直視著我的臉:「你是不是魏達?」

  我安坐不動:「對,我是魏達。」

  他眼一斜:「你挺有名啊。」

  這不是好話,我心中通通亂跳,表面上還是強作鎮定:「哪裡哪裡,混口飯吃。」

  他嘴角微微抽動,像笑又不是笑,我心下更虛,手心滿滿的汗。他看我半天,突然雙手一擺:「有個案子請你協助調查,來吧,跟我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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