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慕容雪村 > 原諒我紅塵顛倒 | 上頁 下頁
三十六


  我撥通孫剛的手機,他十分熱情:「哎呀,大律師,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上次周衛東辦的那個勞動糾紛,我掏了800多,所謂「有刀藏在袖子裡,恩惠擺到桌面上」,我當然要讓他知道。孫剛親自登門,非要還錢,說已經幫了大忙了,怎麼還能讓你破費?我板起臉:「我們多少年的朋友了,咹?你少來這一套!以後有事說話!」他千恩萬謝,直欲拜我為乾爹。

  我問他:「你那裡有沒有美女?」他哈哈大笑:「全是美女!怎麼,想找女朋友了?」我說有個朋友想找人聊天,你能不能安排?他很機靈:「哪種性質的聊天?」我說我也吃不准,估計要全套的。他很為難的樣子:「不好辦啊,大律師,人我可以安排,至於其它的,嗯……這個這個,你得自己跟人家說。」我說這不行,錢我可以給,一萬兩萬不是問題,但話必須說明白。他猶豫了一下:「那我問問,5分鐘後給你回話。」我獰笑著收了線。

  我當了兩年多主持人,眼中所見,耳中所聞,全是娛樂圈的齷齪醜聞。這是個速食年代,人們吃速食,賺快錢,求快活,生在廣告中,活在欺騙裡,人人幻想一夜暴富、瞬間成名。有學問的曬學問,有身段的曬身段,還有人曬爹、曬祖宗、曬屁股、曬臍下三寸,什麼都沒有就曬曬無聊。在北京、橫店的影視基地,大量的俊男靚女如蟻附膻,為了跑個龍套,男的可以賣血,女的可以賣身。製片人和導演不用說,連管攝影的,管道具的,管茶水、服裝、群眾演員的,個個沾腥帶葷,人人夜尿腎虧。孫剛這種草台班子更賤,到酒吧唱一晚上賺80,替商家搞個促銷得100,連糊口都成問題,更別提藝術追求了。

  把車開上地面,他的電話來了:「要不要給你也安排一個?」我說當然,兩個大男人圍堵一個姑娘,那像什麼話?他有點心虛:「人安排好了,不過你們……你們含蓄點,好不好?她們畢竟是藝人,不是……」我笑起來:「給你多少錢?」他不結巴了:「大律師,我不能賺你的錢!你直接給她們吧。」我問他:「那給多少合適?」他十分耿直:「2000以下,不用多給!」

  兩個姑娘都挺漂亮,一個叫閻小玉,一個叫東方曼麗,聽著跟民國名妓似的,肯定不是真名。這世上有3種人以假名混世:演員、作家、賣Ⅹ的。到了江心島8樓的夜總會,我讓馬雞賊先挑,他不好意思:「隨便,隨便吧。」那我就不客氣了,我生平最愛澎湃女,而閻小玉看著沉甸甸的,峰巒突起,波濤蕩漾,實實的讓人心慌。我要了茶水飲料,幾個人胡亂聊天,我問她:「孫剛對你們好不好?」閻小玉撇撇嘴:「有什麼好的?他吃肉,連湯都不給我們喝。」

  我心裡有底了,給她點了一首歌,唱得還真不錯,聲音甜美,姿態大方,頗有專業風範。我連連讚美,問她想不想上電視做節目,說電視臺就是我開的,上到副台長,下到主持人,有名的全是我親戚,當權的都是我大哥,「馮婉知道吧?《城市寫真》的主持人,就是我安排去的!」兩個姑娘同時豎起了耳朵,爭著向我獻媚。馬明峰不說話,低頭滋滋喝茶,我心想泡妞不是要務,賺錢才是目的,乾脆把他叫到門口,說你這樣不行啊,人都來了,你幹嘛不理人家?他搖搖頭:「不習慣,我還是回家算了。」

  我嚴厲制止:「不許回!今晚我說了算!」說著把房卡交給他,「房都開好了,一會兒你就帶那個東方上去,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他很慚愧:「這……這不大好吧?我本來沒想……」我心想去你雞賊奶奶的,要不是你午夜發騷,老子早睡熟了,現在又來假撇清。拍拍他的肩膀,說男人兩個樂子:雞巴硬了當牲口,硬不起來當教授。你才40出頭,正是妙齡牲口,先牲口兩年再說。突然想起老丁的歌詞,順嘴而出:「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你要不幹你不對,這就是他媽的生活!」他哈哈大笑。

  該談正事了,我問他正高空調的執行怎麼辦,他沉默半晌,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聽說最近股市挺火啊。」我看看他,一下明白了。

  中國訴訟有三難:行政訴訟立案難,刑事訴訟辯護難,民事訴訟執行難。前者是民告官,法院想管不敢管;中者是官告民,想怎麼管就怎麼管;後者是狗咬狗,愛管不管。其中最難的還是執行,這社會幾乎沒有信用可言,人人撒謊,個個行騙,當官的黑錢,經商的偷稅,負債光榮,欠錢有理,誰賴皮誰是英雄。我辦了這麼多執行案,沒見過一個仗義的,是個老闆就混蛋,小債則拖,大債則走,反正電腦沒聯網,也沒有信用記錄,只要錢撈夠了,撒腳開溜,換個地方照樣當高尚人士,誰都辦不了他。再加上法院經費緊張,異地執行都讓當事人買單,請兩個法官,飛機來回,三星級以上酒店,法官吃得又挑剔,玩得又精緻,還要給老婆孩子帶禮物,算起來數目驚人。小債主忙活一場,有時竟會收支不抵,狼啃狗咬一樣疼,還不如咬牙忍了。

  馬明峰的意思很清楚:把錢劃到私人帳戶,先到股市打個滾,賺了再交給當事人。這事太危險,漲了當然好,萬一跌了,我們倆一起完蛋。說起來我也是資深股東,炒過原野,炒過瓊民源,炒過深錦興,炒了十幾年,17萬隻剩6萬。我盤算良久,想這事不能拒絕也不能答應,先嚇嚇他:「我北京有同學,說最近股市會有大調整,你還敢進場?」這話說得很有技巧:沒提證監會,也沒提哪級政府,只說「北京」,隨他怎麼理解。「調整」這詞用得好,往上是調整,往下也是調整,任股市風雲變幻,我反正總有道理。

  馬雞賊果然傻了:「那……炒不得?」我搖頭長歎:「股票這東西,咳!」他咂咂嘴,說那怎麼辦,辛辛苦苦查到的,就這麼交給他們?這意思是要截流,我點上一支煙,想原來的協議是20%,拖了這麼久,當事人已經不抱任何希望,加一成肯定沒問題,再添點空頭,比如辦案費、差旅費、招待費,570萬至少可以收200萬,分他一半還是塊大肥肉。把這主意講了,馬雞賊笑顏逐開:「好,好!老魏,你牛啊!就這麼辦了!」我看看表,說時候不早了,你先上去,那姑娘馬上就來。他忸怩不已:「我還是覺得不合適,要不……」我膩歪之極,想這廝貪財,那就以錢財動之,說你不玩也是浪費,錢都付過了,5000!他眼瞪得溜圓:「啊,這麼多?」這時電梯到了,我一把將他推了進去,轉身走進包房,心中十分不屑。

  唱機停了,兩個姑娘相對無言。我掐了煙,從皮包裡拿出兩個信封,先給東方曼麗,說我朋友在上面等你,去陪他聊會兒吧。她紅著臉點點頭,轉身往外走,我想想不對勁:信封裡只有2000塊,馬明峰這賊見錢不認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可別漏了餡。也罷,捨不得票子套不著賊,再掏3000。這姑娘尷尬極了,既不能拒絕,又不能道謝,小臉憋得通紅。旁邊的閻小玉望著我甜甜蜜蜜地笑,我想做人要公平,狠狠心也給5000,摟著她走進電梯,手機嘀嘀地響了一聲,又是肖麗:我給你煮了夜宵,都快涼了。我心中一動,慢慢地輸進去幾個字:有事,走不開。剛要發送,想想沒什麼意思,乾脆關了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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