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慕容雪村 > 原諒我紅塵顛倒 | 上頁 下頁
十二


  我心思飛轉,一下明白過來:「小麗,你是不是……懷孕了?」

  她嗷地哭出了聲:「他打我肚子!打我肚子!」

  我定定神,說我馬上過來接你,那本子呢?

  「他拿走了,」肖麗說,「老魏,他打我,還搶我的錢,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嗚嗚嗚。」

  來不及告辭了,我坐電梯到停車場,發動汽車飛奔而出,心裡不停地盤算主意,想那本子上沒一個人名,全是字母,我如果說那些是我的情人……不行,這種事騙肖麗沒問題,反貪局可沒那麼傻,紀委更難對付。陳傑只知道個反貪局,估計還是市檢察院的反貪局,如果我出幾萬塊,從裡面買封匿名信出來……還是不行,這錢沒人敢收,再說這小王蛋還可以寄第二次、第三次……,想得五內如焚。還沒開出市區,馬明峰給我來了個電話,說老魏你他媽不夠意思,一聲不吭就跑了。我說有點急事,改天當面向你請罪。他什麼也沒說,一下掛了電話。我突然醒悟過來:紅包還沒給呢。狠狠給了自己一拳,按號碼回撥過去,連叫兩三次,他就是不接,我沒招了,想給他發條短信算了,就說自己忙糊塗了,改天加倍補上,一定讓他滿意。這事必須馬上辦,我減速打盤,想靠邊停車,這時後視鏡裡一輛摩托車如飛駛來,我情知不好,剛想避讓,只聽「轟」的一聲巨響,車身抖了一抖,那輛摩托哐啷倒地,滑出多遠,車上騎手飛魚般騰空而起,在地上滾了兩滾,撲通一聲癱倒地上。我腦袋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停了車,那騎手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其時天色向晚,周遭人聲鼎沸,我呆呆地望著,只見頭盔下一縷鮮血緩緩流出,色澤鮮紅豔麗,如同五月怒放的玫瑰。

  第八章

  中國大陸刑法嚴苛,建國之初就明確表示不會廢除死刑,所謂「治亂世用重典」。1997年新刑法頒佈施行,一共規定了68個死刑罪名,這數字絕對世界第一。這些死刑涉及各個領域,政治的、經濟的、人身權利的,堪稱「鋼鐵意志,雷霆手段」。按照國際司法慣例,經濟犯罪一般不適用死刑,但在中國,不光貪污受賄有死刑,連走私、票據詐騙、偽造增值稅發票,都有殺頭的可能。廈門遠華案後,中國政府屢次要求引渡賴昌星,承諾之一就是「絕不判處死刑」,因為有個「死刑不引渡」的國際慣例。到2004年,全球近130多個國家相繼廢除了死刑,有些國家雖然沒有明確表示,但實際執行的極少,比如日本,在1990到1992三年間,沒有執行一起死刑。

  在老郝的小汽修廠補了漆,換了機油,做了個簡單保養,心裡塌實多了。老郝很夠意思,撇著兩條腿忙前忙後,把車擦得錚錚亮,還不肯收我的錢,就是不停念叨他那33萬,我說這事你最好找廖明,他直接經辦的,比我更清楚。老郝像鴨子一樣蹣跚往來,擦輪胎,擦車窗,兩隻手凍得像醋泡胡蘿蔔,可憐巴巴地對我說:「廖律師也不理我,你幫幫忙吧,你看我這身體,動一下都困難,連手術都做不起,再拿不回錢來,我們一家只有餓死了。」我心想也只有讓你餓死了,安信公司的破產清算馬上就搞完了,我又不是市長的兒子,也沒長8條腿,有什麼辦法。但話不能這麼說,我拍拍他的肩膀:「那我再幫你找找人,咱們可不止33萬,還有利息和滯納金呢,對不對?」他笑得滿臉開花,撇著腿拿出兩條玉溪,說魏律師,你要求人辦事,我現在也沒什麼錢,這兩條煙你先拿著。我撇撇嘴,想現在的法官哪有抽玉溪的,個個都是軟中華,給我我都拿不出手。老郝十分懇切:「沒事,魏律師,你拿著,拿著,車有問題就拿來修,保證不賺你一分錢。」我收下煙,揮了揮手,一溜煙開出了大門。

  這兩天業務十分順利,雲天公司的案子要出判決了,根據代理協定,判決下來我能就拿到100多萬,曾小明說他不要現金,讓我在桃源社區幫他買個小戶型,估計是想「金屋藏騷」。通發礦業最近有兩起貨款糾紛,一個300多萬,一個將近500萬,這是我的顧問單位,有案子就跑不出我手,說起來還是國營企業大方,除了常年的顧問費,每個案子我都提4%,不管輸贏都有30多萬,而且不用擔心敗訴,反正是國家的錢,只要跟上面能交代,誰都不會跟我為難,敗訴了正好打二審,又能多撈一筆,到最後原告輸了,被告也輸了,只有我和法院賺錢。剛拿到這兩個案子的資料,洛口縣的賀老闆又找上門,說楊雪琪騙了他180萬,問我該怎麼辦。這個楊雪琪是本市大名鼎鼎的美女主持,豔名遠播,為人十分豪放,見支票就脫褲子,號稱只有兩種人堪上其床:一是廳局級以上幹部,一是身家億萬的款爺。她本名叫楊紅豔,剛紅那兩年炙手可熱,一群大佬在身後追逐,有分教:平生不睡楊紅豔,便稱英雄也枉然。任紅軍適逢其會,睡了3晚,掏了200萬,成為娛樂圈的經典戰例,史稱「錢多人傻」。這兩年新人輩出,楊紅豔人氣大跌,不過尤物不老,姿色尚在,對鄉鎮幹部和農民企業家依然有著無窮的魅力。這賀老闆是養兔子的,一年出欄肉兔幾百萬頭,結結實實地發財,發財之後心情活潑,襠下騷動,也想沾沾上流社會的葷腥,找到楊紅豔的經紀人,說好給100萬就去領結婚證,睡了兩天,賀老闆十分滿意,又額外給了80萬,沒想幾天後楊紅豔就飛了,搭上了一個賣豬飼料的,賀老闆大怒,幾次上門理論,說我哪點比不上那個喂豬的,楊紅豔翻起白眼,說有一點你就比不上,「人家喂豬的穿紀梵希!」

  賀老闆問我:「紀梵希是什麼東西?」我給他看看我的皮包,說就這個,法國名牌!他滿面沮喪,我心裡暗笑,說這事不太好辦,你們倆只有口頭協議,無憑無據的,法院很難受理,再說那180萬是你自願給的,只能算是贈予。賀老闆說錢倒是小事,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說著從包裡往外掏東西,先是兩份銀行憑證,我看了一眼,賀老板刷地抖開一條皺巴巴的床單,指著上面一大塊污痕說:「看,這是她的東西!我家沙發上也有!」我一愣,說什麼東西,賀老闆咂咂嘴,回味無窮的樣子,說還能什麼東西,身上流出來的東西唄。我大笑,想這兩人真是幹將,居然能流那麼多。其實名人官司誰都愛接,又揚名又得利,他不告我都要鼓動他告,「難辦」云云,只是我的託辭,如果事情不難辦,要我老魏幹什麼?盤算了一下,我告訴他:「這些東西都沒用,你說你怎麼那麼糊塗,連個書面的東西都沒有?」賀老闆大罵:「誰知道臭婊子這麼沒良心!」我說咱們法院裡有熟人,辦法也不是沒有,不過那180萬——賀老闆搶過話頭,說我就是想出口氣,錢能要回來當然好,就是要不回來……,說到這裡搓了搓手,一臉憨厚的兔子相。我心裡有底了,跟他談了談費用問題,賀老闆十分豪爽,10萬律師費,2萬辦案費,立馬簽了協議。

  把賀老闆送走,我一個人坐了一會兒,那種空虛感慢慢又湧上來,一顆心空空蕩蕩,全無著落。試著給海亮和尚撥了個電話,他說我是「裝睡之人喚不醒」,這話有點意思,我正咂摸味道,他又開口了,說他們廟要搞個門戶網站,問我能不能贊助個萬兒八千的,好跟觀音菩薩再續前緣。我失望之極,說我手頭也緊張,就給2000吧。他淡淡地答應了一句,好像也不大滿意。

  晚上跟通發礦業的丁總一起吃飯,我叫劉亞男一起去,她很為難的樣子,說男朋友剛獻完血,身體不大舒服,她想留下來陪他。我板起臉:「這可是工作!」她猶豫了一下,說好吧,不過我只能到11點,再晚了就回不去了。她住的地方11點半鎖樓門。我心想只要上了桌,端了杯,走不走就由不得你了,回不去了才好呢。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她還欠我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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