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慕容雪村 > 天堂向左,深圳往右 | 上頁 下頁
四六


  沙薇娜是上海人,那年28歲,在一家英國公司當高級商務代表,講一口標準的牛津英語,月薪兩萬多港幣,自己在蛇口海月花園買了套小複式,開一輛酒紅色的思域,算是真正的白領。劉元第一次見她是在香港大通商社的紀念酒會上,那是2001年夏天,他的資訊公司發展勢頭良好,雇了二十幾個人,每月最少能賺幾萬塊,還出了一套光碟,名字叫《公司的謎底》,一套賣170塊,外送一本書,上市三個月就賣出了六千套,結結實實地賺了點錢,也出了點名,所以那天參加大通商社的紀念酒會,人人都叫他劉教授。

  劉教授那天應約發表了一小時四十分鐘的演講,題目是《非理性的管理》,評述了公司管理中常見的十五個問題,講得妙趣橫生,有大量案例,有精闢的分析,有獨到的見解,還時不時插進兩句洋話,像he who knows one,knows none什麼的,聽得眾人不停鼓掌。講完後他自己也很得意,整整衣服下臺,從侍應生手裡接過一杯香檳,姿態優雅地跟旁邊幾個人聊天,一轉頭就看見了沙薇娜。

  沙薇娜算不上漂亮,但一身閃亮,看上去神采飛揚,眉宇間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架勢。劉元那時對服飾極有經驗,只看了兩眼,就斷定她那一身至少要幾萬塊才能拿下來,沙薇娜穿一件YSL的淺藍色真絲長裙,胳膊上挎著一個古芝的仿古時裝包,手上的腕表晶晶閃亮,不是勞力士就是伯爵舞者,看見劉元看她,沙薇娜嫋嫋而來,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說你講得真好,認識一下,my name is sevalle。

  也許就是因為這句話,劉元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他的妻子。不過在這種環珮叮噹的酒會上,一切都表現得高雅溫文,喜歡或者厭煩,贊同或者反對,在表面上看來毫無分別,劉元握著她的手說:「你有非常動人的的氣質,沙小姐。」氣質動人的沙小姐嫣然微笑,說男人讚美一位女士的氣質,就等於否定她的容貌,劉教授,我不至於那麼ugly吧?劉元趕緊作揖,說我的讚美是真誠的,上帝作證,你確實光彩照人。

  生活的奇妙之處就在於:有時候一句無意的話就可以決定命運,2003年劉元說起這事,表情就像是痔瘡發作的哲學家,他皺著眉頭,一邊沉思一邊喃喃自語:「如果當初沒說那句話……」然後搖了搖頭,笑著對我說,「不過我從沒後悔,生活那時也許有多種可能,但只有這一種會產生覺悟。」那天他們聊了很久,第二天又約好了一起回深圳,通關時下了點雨,劉元為了表現紳士風度,一手打傘,一手輕摟著她的腰。以後的事來得異常迅猛,劉元連想都來不及想,就被裹挾著上了沙薇娜的船,半是心甘情願,半是身不由己,蹌蹌踉踉地走到最後,一切都成了他的責任。

  劉元對此有個經典的評價,說「搞」字本來是「高手」的意思,現在我被她「搞」得心服口服,因為,「她確實是個高手。」這當然是氣話。這場戰爭沒有勝利者。沙薇娜在2003年10月去了諾丁漢,去時兩手空空,一無所獲。當然,劉元的損失更大一些,他現在是個性無能患者,也許永遠都治不好。

  回到深圳後,沙微娜說她心情不好,讓劉元陪她去喝酒,一直喝到深夜兩點,說了無數半真半假,像挑逗又像玩笑的話。買單時兩個人爭執了一會兒,劉元力大,按住沙薇娜拿錢包的手,搶著會了鈔,沙薇娜像是真的醉了,臉色酡紅,氣息芬芳如酒糟,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說凱文,我今晚不想回去了,你陪我喝到天亮好不好?兩年前跟趙捷分手,劉元難過了整整一個月。

  不過很快他就聯繫到了一單生意,幫一家著名的電子公司制定第二年的薪酬計畫,忙了整整27天,方案搞得十分巧妙,一年至少能省四五百萬,卻沒有任何明顯降薪的跡象,其中用上了他在鬼子公司學到的全部經驗,把員工工資的大部分都以費用方式發放,要用發票沖抵,一年算下來,光省下的個人所得稅都是一個不小的數字。這單生意讓劉元賺了三萬多,以後乾脆就走上了這條路,註冊了一家小公司,名片印得花裡胡哨的,自稱是管理專家,到處聯繫業務,他在業內本來就有點小名氣,也會做人,慢慢地就上了軌道,以他名字命名的「中元資訊」也成了業內一塊響噹噹的牌子。

  這期間劉元又結識了幾個女人,深圳的愛情很純粹,從肉體開始,到肉體結束,誰都不會說些情呀愛的,更不需要誰對誰負什麼責任。

  他給她們買衣服,她們陪他上床,過後一拍兩散,誰都不會想起誰。

  不過劉元對這事越來越厭倦,他是學佛之人,知道嫖是一種罪惡,不管嫖得多麼隱蔽,

  都將失去他未來的天堂。

  「喝到天亮」是一種托詞,劉元閱人無數,當然知道它的潛臺詞是什麼。午夜之後,兩個人半扶半抱地去了沙薇娜在蛇口的家。沙薇娜在床上表現得十分專業,動作有板有眼,叫床聲富於韻律,劉元衝刺之時,她恰到好處地大叫一聲,兩眼緊閉,身體有規律地微微顫動。

  雖然明知道那是裝的,劉元還是忍不住微微感動了一下,他瞭解自己的戰鬥能力,30歲的人了,雖然有一點技術,體力卻是大不如昔,遇上沙薇娜這種高手,他只有甘敗下風。天亮前兩位選手又舉行了加時賽,劉元左沖右突,即將突出重圍,沙薇娜也找到感覺了,嘆息般呻吟了一聲:oh my god,劉選手一下子愣在了那裡,猶豫了半分鐘,忽然覺得一切都沒意思,悄悄退出了賽場,躺到她身邊,平平淡淡地說了一句:「天快亮了,睡覺吧。」一個月後他們就結了婚。

  那時劉元還沒買房,就住在沙薇娜那裡,兩個人都過慣了單身生活,突然多出了一個人,誰都覺得不大自在,沙薇娜總指責劉元的生活品位,而劉元反感的恰恰就是她這些莫名其妙的品位:吃麵條用筷子跟用叉子有什麼區別?在外面本來就喝了不少酒,回到家非得再陪她喝上一杯葡萄酒,這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喝茶憑什麼就比喝咖啡低一個檔次?再說沙薇娜煮的咖啡實在是不敢恭維,又苦又澀,還有股狐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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