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慕容雪村 > 天堂向左,深圳往右 | 上頁 下頁
三二


  從那以後,陳啟明再也沒找老丈人要過錢,每次黃家聚會,談起誰誰誰又賺了多少,他就一臉羞紅。黃仁發雖然沒什麼文化,但歐洲美國都去過,見過一些世面,沒太把這事放在心上,有時還會安慰這個敗家的女婿,說不就100多萬嗎,等你走完這兩年黴運,選個好項目,幾天就賺回來了。陳啟明拜服於地,做感激不盡狀,心中卻想,誰知道兩年後我在哪裡呢。

  一入侯門深似海,陳啟明沒入過侯門,但進了村長家的門,感覺水也不淺。前黃村長轄區之內有賭馬場、美容院、夜總會,幹的都是不容于廣大人民的勾當,這些人要麼是黃村長的朋友,要麼就是他的世侄;黃芸芸的姐夫開了個紅玫瑰夜總會,黑白兩頭混,不要說平頭百姓,就是一般的員警都惹不起,有次某派出所指導員到他那兒搞事,在338包間抓了一個吃搖頭丸的本地爛仔,聲稱要封店,黃姐夫給了兩萬他還不滿意,口口聲聲威脅說要把店裡的人全抓進去,惹得黃姐夫無名火起,打電話叫來60多條大漢,把門口堵得死死的,指導員見了這陣勢,褲襠裡陣陣發冷,趕緊借坡下驢,拿著兩萬塊灰溜溜地下了樓。黃姐夫吃飯的時候說起這事,豪情大發,說老子一生不受人欺負,真惹得老子發了火,拼了生意不做老子也要幹掉他!繁華背後,處處殺機。

  陳啟明知道利害,所以每次跟孫玉梅約會都小心翼翼的,出門防盯稍,進門怕偷窺,每次都是他去酒店開好房,然後讓孫玉梅送貨上門,開始的時候孫玉梅很爽快,召之即來,來了就脫褲子,慢慢的就有點拖拉,說要送貨、要結帳、要請商場經理吃飯,有時候一吃就是幾個小時,陳啟明把一條煙抽光了還不見她的人影。做床上保健運動時也有點心不在焉,哼啊哼的,小半像快活,大半像對付,陳啟明本來就有點緊張,一邊飛擒大咬,一邊還要豎著耳朵聽門口,再加上孫玉梅的消極抗日,戰鬥力漸漸減弱,一天比一天體力不支。有一次比賽只持續了兩分多鐘,陳啟明覺得自己辜負了廣大人民的殷切期望,正慚愧呢,孫玉梅扯過一張紙來擦了兩把,不顧陳大戶朝霞般的臉色,不鹹不淡地說:「咱們下次幹點別的吧,老做這個也沒什麼意思。」說得陳啟明幾欲自殺。

  以前每次約會,陳啟明總要掏個三百五百的,說是給孫玉梅的交通費,但事實上打車用不了幾個錢,這錢更像是肉金。孫玉梅來者不拒,有錢就往口袋裡裝,慢慢地光肉金也賺了一兩萬。到1997年11月份,「順馬」運動服飾選她作廣東總代理,給了90多萬的鋪底貨,孫玉梅在廣東省台打了幾天廣告,找了幾個分銷商,不到一個月就全賣了出去,淨賺了將近20萬。眼看著手裡的錢越來越多,她就不太把陳啟明當回事,總是說生意忙,脫不開身,有時一個月都見不上一次面。

  1998年4月23日是陳啟明27歲生日,晚上一家老小出去大吃了一頓,陳啟明喝了兩瓶啤酒,想起自己27年的風雨歷程,想起高中時被小地痞欺負到不敢出門,想起遊行之後挨了處分,被老爹當眾毆打,想起這輩子沒有誰真正地愛過他,心中傷感頓生,把老婆孩子送回家後,一個人到咖啡館裡坐了一會兒,本以為孫玉梅會問候一聲,但一直到12點也沒等到那個電話,他失落得像丟了錢包,猶豫了再猶豫,終於忍不住撥通了孫玉梅家裡的電話。

  孫玉梅住在蓮花一村,離他住的深海花園相隔半個小時的車程,一月租金1500塊,陳啟明打電話時想:這房子的押金還是我出的呢。

  電話響了三聲,斷了。陳啟明再撥,響了一下,又斷了,話筒裡一片忙音。他怒氣暗生,氣呼呼地發動起他新買的廣州本田,踩著油門就往蓮花山開。

  那時候黃振宗已經睡熟了,黃芸芸關了燈,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想去睡又有點不捨得,眨了兩下眼,悄悄走回床邊,在兒子的小臉蛋上輕輕地親了一下,黃振宗「唔」了一聲,小爪子甩了一下,嘴唇叭唧叭唧地響,似乎在嚼著什麼好吃的東西。黃芸芸這下滿意了,像個白癡一樣咧開嘴,在漆黑的夜裡無聲地笑。

  來來來,我給你們介紹。孫玉梅身上只披了件睡衣,但神情落落大方,就像在主持春節文藝晚會,「這是我男朋友,劉堅;這是我大學同學,」她若有若無地看了陳啟明一眼,「啟……陳啟明。」劉堅大概有一米八高,身上隨隨便便地圍了條浴巾,肌肉鼓鼓,胸毛飛飛,看上去像嫪毐一樣威猛。陳啟明自慚形穢,又慚愧又尷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先看看劉堅,劉堅一臉堅硬的笑,再看看孫玉梅,孫玉梅俏臉潮紅,像心虛又像是幸福。陳啟明像掉進醋缸一樣,心裡心外酸浪翻湧,坐了足有兩分鐘,才想起來要說點什麼,強笑著問孫玉梅:「我打擾你們了吧?」孫玉梅也笑,說不打擾不打擾,你和劉堅先聊著,我去泡茶。

  不用了,陳啟明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嗓子眼堵了一口苦巴巴的痰,又幹又澀,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他看著孫玉梅,鼻子一酸,眼圈不由自主地紅了。孫玉梅好像也有點難過,勾著頭不知說什麼好,尷尬了半天,聽見他輕輕地說:「我走了,玉梅……再見。」那天陳啟明一夜未歸。黃芸芸等到天亮,心裡微微有點不安,想給他打電話,撥了幾個號又停下來。呆呆地坐了半天,最後輕手輕腳地走進書房,看見四壁雪白,窗明几淨,床頭放著一個粉紅色的禮品盒,正在黎明的陽光下靜靜地閃著光。那是一塊一萬多元的雷達表,黃芸芸撕開包裝,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想起自己在商場裡挑來選去的樣子,還有售貨員厭惡的表情,咧開嘴輕輕地笑了一下。

  那是陳啟明28歲的第一天。上午10點鐘的時候,孫玉梅接到一個電話,喂了半天都沒有回應,正要收線,聽見裡面沒頭沒腦地說:「如果我去離婚,你會不會……。」孫玉梅一言不發,堅決地掛了機,然後一臉微笑地對劉堅說:「你晚上早點回來,我等你吃飯。」那時黃芸芸正在逛超市,挑了三把牙刷、兩條毛巾,還有一大瓶洗潔精。黃振宗在她身邊跑來跑去,樓口的自動扶梯很好玩,人站著不動就能上樓下樓,他咯咯笑著往那裡跑,黃芸芸正在猶豫買哪個牌子的洗髮水,一回頭發現兒子不見了,她抬頭四處張望,黃振宗就要踏上扶梯了,黃芸芸大喊一聲,拋下購物籃,像瘋了一樣直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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