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慕容雪村 > 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 | 上頁 下頁
四九


  公司這個時候炒人簡直是沒有天理,找工作都沒處找去。我給十幾家公司都寄了信,有的嫌我要價太高,有的說暫時沒有空缺,愁得我唉聲歎氣,體重都輕了幾公斤。老太太嫌我那天態度不好,也懶得搭理我,更是平添不少鬱悶。

  其實我一直都不喜歡破璃屋酒吧的這種格局,人跟人挨得太近,誰放個屁都能引起隔座的胸腔共鳴。但李良特別鍾愛這裡,說它「很成都」,意思是只有在這裡他才會覺得安逸,我覺得是個習慣問題。生活不也這樣嗎?一點點微小的變動都會讓我們痛苦不安。

  夜深了,美女們一群群湧到身邊,頭髮五彩繽紛,眼皮青藍各異,大冬天的也不肯多穿件衣服,胸挺臀撅,看得人口水傾盆。

  我正過眼癮呢,李良悄悄地捅我一下,說那邊有幾個人死盯著他,看樣子不像善類。我扭過頭去,笑著說他們不是看上你了吧,話音未落,我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我看見董胖子正坐在不遠處惡狠狠地瞪著我,目光綠油油的,像一頭逡巡在村莊外等待擇人而噬的狼。

  我一想起那天在公司發生的事情就忍不住笑。董胖子氣得快哭了,空門大開,雙拳緊握,像只大猩猩一樣對我不斷作勢,不知是要打我還是要嚇唬我。我冷冷地看著他,心想只要他敢動手,我就一腳踢斷他的老二,我在系足球隊踢過左前鋒,有一個著名的淩空推射動作,估計龜兒子擋不了。董胖子比劃了半天,臉色青得嚇人,不過最終還是沒敢伸手,他咬著牙「哼」了一聲,像頭公豬一樣拱開門鑽了進去,直到我領了保險手冊離開,他也沒露過面。

  我隱隱約約感到有點害怕,不過想起董胖子平素的為人,又迅速放寬了心。董某據說從來沒跟人打過架,白長了一副好身板,剛進公司時,他跟我自吹忠厚,說上小學時他們班個子最矮的都敢欺負他,「我有他兩個重,一隻手就能把他提起來,龜兒子愣是敢跳起來打我的臉!格老子,我氣慘了,不過想了半天,還是決定不跟他一般見識。以德服人嘛。」董胖子說。「以德服人」是電影《方世玉》中雷老虎的臺詞,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叫他「董老虎」。

  他那桌坐了四五個人,其中一個我認識,姓劉,就是開換妻俱樂部的那傢伙,98年我們在一起坐了坐。

  我跟李良說你放心吧,他們對你沒什麼興趣,八成看上我了。話剛出口就有點後悔,覺得不應該跟他開這種性意味濃郁的玩笑。李良倒沒什麼,笑眯眯地問我:「那你還不過去跟他們勾搭勾搭?」

  他說得倒也對。我把心一橫,倒了滿滿一杯啤酒,徑直地朝董胖子他們走過去,幾個人似笑不笑地看著我,我跟姓劉的點了點頭,拍著董胖子的肩膀說幸會啊董總,走到哪兒都能看到你,來來來,幹一杯!董胖子鼻孔裡哼了一聲,陰著臉端起杯,跟我碰了一下,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我正要離開,姓劉的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急啥子嘛?還沒跟我喝呢!」

  那一瞬間我感覺到了些什麼,極輕極快地,在心中一閃而過。不過看著劉某一臉歡笑,我也沒往深裡想。酒倒上後,他笑眯眯的問我:「聽說你到處替我打廣告,說我開了個換妻俱樂部?」

  這事最早是董胖子告訴我的。劉某的語氣聽起來頗為不善,但想想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自己都到處張揚,我替他打打廣告又怎麼了?想到這裡我回頭看了董胖子一眼,他正皮笑肉不笑地望著我,嘴巴半張,目光發賊,表情十分討打。

  這事有點不對,我端著酒杯猶豫了一下,想還是不能承認,得想辦法推託才行。我仰脖把酒幹了,拿手背擦了一下嘴,對姓劉的笑笑,說:「我都是聽董總說的,怎麼會到處替你打廣告?劉哥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也會相信這些?」這招叫作一箭三雕,又拍了馬屁,又開脫了自己,還把董胖子也裝了進去。

  劉某被我奉承了一下,笑得那個燦爛,端起酒杯一口幹了,又問我:「跟你打聽個人,有個叫王林的員警,你認不認識他?」

  一說起王大頭,我膽子立馬壯了起來,說認識認識,太認識了,他屁股上有幾顆痣我都清楚。劉某嘎嘎地笑起來,旁邊的人也都跟著笑,我橫了董胖子一眼,發現他臉色漲紅,脖子下的肉一顫一顫的,像生過十八胎的老母豬。笑聲停下後,他拿著皮包站起來,對姓劉的說他還有點事,要先走一會,讓我們慢慢喝。我笑嘻嘻地問他:「董總,是不是老婆又發威了,要你回家去跪搓板?」他沒理我,挾著包撅達撅達往電梯口走,臨了還回頭看了我一眼,一雙眼睛灰不溜秋的,像條死硬了的魚。

  我說你怎麼認識王大頭的,姓劉的嗆了一口,一邊咳嗽一邊笑,說原來他外號叫王大頭啊,這龜兒子,怪不得我怎麼問他都不肯說。我說這個外號是我給他起的,心想我這些年倒真替人取了不少外號,「你娘」、「痛幹上人」、「董老虎」、「董胖子」、「劉死皮」、「周花槍」……給趙悅取的外號就更多了,「尿壺師太」、「黛玉大嫂」、「胖妞」、「虎妞」、「掃大街的」,還有一個叫「小結巴」。想起趙悅心裡有點難受,自已給自己倒了杯酒,閉著眼灌了下去,想起那年平安夜她對我說的話:「死也要死在你面前!」手腳微微地抽搐了一下。

  董胖子走了,我就沒必要呆下去了。我把杯中的殘酒喝了,對姓劉的說我那面還有個朋友,要失陪一下。姓劉的說急啥子嘛,我還想帶你去我那裡玩呢,我眼睛一亮,問沒老婆也能去嗎,他笑,說別人肯定不行,你是王林的朋友嘛。我甚是自豪,在心裡追憶王大頭的光輝形像。姓劉的轉過頭去,問旁邊一個傢伙,「今天的嘉賓是不是戰旗的?」那傢伙連連點頭。我的口水嘩地流了下來。戰旗歌舞團是成都著名的美女窩,隨便抓出一個來都能看半年。我幾次開車從那裡經過,看得眼珠子都要加潤滑油。不過那院裡停的全是高檔車,我一輛破桑,實在是沒臉進去,也只能過過眼癮。劉某說我們喝完桌上的酒就回去,你想去就一起走吧。我心裡猶豫了一下,眼前這幾個傢伙呲牙瞪眼、獐頭鼠目,端的不像好人。我爸從小就教導我:不怕打錯人,就怕交錯人,我倒真有點害怕跟他們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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