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慕容雪村 > 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 | 上頁 下頁


  李良畢業後在我家借住了半個月,後來就到鑼鍋巷租房子住,我在家裡住得氣悶,於是搬來和他同住。巷口有一家小吃店,我就在那裡遇見了油條情人,她那時剛從農村出來,穿一件碎花的上衣,七月天都把扣子扣得嚴嚴的,全神貫注地對付鍋裡翻騰的油條。我問她,「你不熱啊?」她的臉一下子紅了,神情羞澀,讓我想起了我們班的學習委員,湖南的丁冬冬。畢業前夜我和丁冬冬在假山背後擁抱長吻,我悄悄地解開了她的乳罩,丁冬冬沉迷地哼哼著,正當我準備進一步行動時,她忽然清醒過來,喊了三聲「我不!」紅著臉逃回宿舍去了。這成為我大學時代的三大遺憾之一,另外兩件,一是四級連考三次都沒過,最倒楣那次只差半分;二是承包學校的錄影廳,半夜裡放黃色錄影被保衛處抓獲,發財夢就此破滅。

  油條情人似乎一開始就對我有意思,挑給我的油條總是又大又肥,讓李良十分吃醋。我背著李良去挑逗了她幾次,她總是笑嘻嘻的,不點頭也不發火,讓我十分著迷。後來有一天她問我能不能幫她租一套房子,我欣喜若狂,連說沒問題。就在她搬家的那一天,我用近乎強姦的方式佔有了她,她不叫也不喊,就是不停掙扎,抓得我滿身是傷。事畢之後我突然害怕起來,垂頭喪氣地說:「你去報案吧。」她一言不發,過了一會輕輕地拉了拉我的手,像一頭溫順的羔羊,在床上擺了一個「大」字……

  油條情人後來跟我同居了三個月,每天洗衣做飯,把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看見我回來就紅著臉笑。那段歲月平靜如鏡,我每天上班下班,看看電視做做愛,後來想想,那大概是我一生中離幸福最近的日子。有一次因為她吃了一瓣大蒜,我把她罵哭了,這是那段歲月裡最深的記憶。趙悅來成都前。我對她說我女朋友要來了,我們分手吧。她怔了怔,眼淚刷地流了下來,我說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她不出聲,就是無聲地流淚,哭了整整一夜,勸也勸不住,搞得我也很心酸。天快亮時她擦乾眼淚,親了親我的臉,說陳重你給我些錢吧,我要去打胎。

  我承認自己不是個負責的男人,我只對她的身體感興趣,分手之後,她給我打過幾次電話,我怕趙悅起疑心,聽都不聽就直接掛掉,沒想今天能在這裡遇見她。她說:「你跳舞嗎?我不收你的錢。」

  我心一陣揪痛,鼻子酸酸的。眼前的男男女女互相緊箍著,用各位噁心的姿勢互相頂擦,一隻只奇形怪狀的手在女人身上胡亂揉搓,我第一次覺得這裡是如此齷齪骯髒。我轉過頭,看著這個曾經那麼單純的姑娘,她被這些男人抱在懷裡時,是什麼樣的心情?會想起我嗎?

  我說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她低下頭小聲說,為了錢唄,還能為什麼。我說:「你不是要回家嗎?」分手的那天,我問她將來怎麼辦,她說打完胎就回家,再也不出來了。

  舞廳裡人越來越多,幾個傢伙伸手過來拉她,都被她拒絕了。她靠在我肩上,歎了口氣說我不想下田,我吃不了苦,現在當農民也挺難的。

  她的手柔軟光滑,我還記得剛認識她時,她手上有一些硬繭,摸起來十分粗糙,是什麼讓這個單純質樸的姑娘成了一個舞女,甚至是一個妓女?在那間陰暗齷齪的舞廳裡,我想,是我?是這個城市?還是生活本身?

  舞會散場了,我拿出1000塊錢來給她,她激烈地拒絕。我說那好吧,我送你回家,她笑笑說不用了,我和男朋友一起住,不太方便。我問她男朋友是作什麼的,她說:「他在工地上打工。」停了一停,她像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疑問,說:「他知道我在這裡。」

  我打開車門,聽見她在背後叫我,「陳……重……」我回過頭來,看見她眼中淚光閃爍。她一字一句地說:「你要是想起我,就給我打個傳呼吧。」

  星期一開早會,董胖子在會上反復強調要職業化,「穿職業裝,講職業話,用職業思維。」講到激動處手舞之足蹈之,一身肥肉抖抖。我坐在他旁邊皺著眉頭抽煙,想人為什麼一當了官就變得道貌岸然?去年七月份胖子跟我一起應酬客戶,在夜總會裡叫了幾個小姐,他那天的表現真是驚天地泣鬼神,我算是明白了什麼叫作DO UBLE_QUOTATION蹂躪。看那陣勢,要不是我們坐在旁邊,他吃了那個小姐的可能性都有。該小姐先是微笑、接著閃躲、推拒,最後竟然發出非人的聲音,十分恐怖。更可氣的是,他除了百般蹂躪他自己的,還不停騷擾我的那個,問人家是真胸還是假胸,穿什麼顏色的內褲,問完了還非要檢驗檢驗。要給小費了,這廝就開始粘乎,把小姐叫到門口討價還價,「你不是只為了錢吧?……咱倆耍得這麼好,」接著聽見他義正詞嚴地譴責:「你怎麼能這樣?庸俗庸俗!……我這裡就100塊錢,你要不要?不要算了……哎你掏我錢包乾什麼?」聽得那個叫趙大江的客戶怒火萬丈,拿出一疊鈔票走了出去,說小姐辛苦了,100塊還回去,這些你收下。董胖子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第二天得意洋洋地跟我說:「出來玩,要少花錢多揩油,陳重你要跟我學學才行。」我連連說你道行深我學不了,心想人可以風流,也可以偶爾下流,但怎麼能像你那麼「下作」。「下作」一詞是跟趙大江學的,第二天他打電話來評董胖子曰:「操他個媽的,沒見過那麼下作的!」他是東北人,性格爽朗得很。

  董胖子講完了,像領袖一樣揮了揮肥手,問我,「陳經理有沒有什麼要說的?」我心想說就說,也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水準。站起來清了清嗓子,說董總的意見我非常贊成,職業化的問題,說到底就是怎樣完成自己職責的問題,職業裝、職業用語,都是職業化的外在要求,更關鍵的是看你的業績。「完不成銷售任務,」我把臉轉向銷售部的員工,「就算你天天西裝革履、打著官腔,我也只當你是個瓜娃子!」回頭看見董胖子的臉鐵青著,像一隻漚爛了的大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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