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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尾聲 平生一顧,至此終年

  六月,是歐洲杯的瘋狂月。

  演播室裡只坐了她一個人,節目快開始了,另外那個卻還沒來。

  童言撐著頭,也因為整夜未眠,有些疲倦,隨手翻看著手裡一疊稿子。耳機裡導播邊喝著豆漿,邊有些沒好氣地囑咐她:「還有五分鐘就七點了,麥明遲到你就先播報現場路況。」她舉起左手,打了個ok的手勢。

  僅剩兩分鐘的時候,有人拍她的肩,是遲到的搭檔。「好險好險。」搭檔按著她的肩膀坐下來,深深地喘了兩口氣,清了清喉嚨。

  「你還是申請換到晚間節目吧。」童言把耳機遞給他。

  「你眼睛怎麼也這麼紅?」對方接過耳機。

  「昨天是我奶奶的忌日,睡不著。」她很快說完,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兩個小時的直播節目,不斷地播報路況和互相調侃閒聊,麥明特別喜歡足球,尤其是德國隊的鐵杆粉絲,話題自然而然就往那些話題扯。童言不太懂,只是隨口搭腔,有著他去引導聽眾的情緒。

  他說得口乾舌燥,聽眾來電節目就扔給了她。

  每個月只有這麼一天是電話互動節目,是她和特邀的交警共通接聽。

  「小可,我是交通台老聽眾了,你的早間直播和晚間節目,我一直在聽」麥明見怪不怪,忍俊不禁地用口型說「老粉絲」。童言齜牙做了個鬼臉,對著那個還在表白的熱心聽眾說:「謝謝你。」

  本來是關於新道路政策的話題討論,沒想到那個聽眾說完「多麼喜歡」的心情,就自覺地掛斷了電話,這次連特邀來的交警隊長都被逗笑了。

  差不多還有五分鐘就要結束,她用嚴肅的表情,警告身邊的人自己要喝水。麥明才終於抖擻精神,用純正而又磁性的聲音接過了互動工作:「你好。」

  「你好。」

  聲音低沉而又溫和,很有質感。

  她聽到的一瞬,愣在了那裡。

  這樣的聲音她不可能忘記。

  這麼久,她再沒聽到過,卻還是記得清楚。

  「你能聽到我說話嗎?」童言猶豫著,問他。

  「可以。」

  是顧平生。

  她坐在那裡,始終沒有說出第二句話。身邊搭檔因為她的搶白,也有些莫名其妙,可看她也準備繼續說,馬上就用帶笑的聲音說:「今天我們的主題是西城區」電話連線忽然發出嘟嘟嘟嘟的聲音。

  應該是信號不好,斷線了。

  這樣的狀況經常出現,搭檔只是笑著對聽眾調侃句,這位聽眾聽到大眾偶像小可的聲音,緊張地掛斷了。說完就開始接入了下一個電話。

  等到節目徹底結束,所有人包括交警隊長都摘下耳機,起身活動身體,童言還是坐在原來的位置,丟了魂似的。導播提醒她結束了,回頭就去罵那個看球差點遲到的傢伙,童言這才慢半拍地收好東西,把耳機摘下來扔到一邊。

  走到門口,握住扶手,推開。

  走出去,正碰上有同事迎面走過來,笑著說:「今晚——」

  那邊話剛才出口,童言馬上轉身回去,哐當一聲撞上了門。

  「李醒,給我剛才那個聽眾的電話號碼,」她拉住一個人,忽然就急的跟什麼似的,那個人有些傻:「等著啊,我給你查查你要哪個?」

  「就是那個只說了一句,馬上斷線的。」

  翻查的人噢了聲,笑著問:「誰啊,是不是老熟人啊?這麼著急。」邊說著邊在便簽紙上抄下來,遞給她。

  還想八卦兩句,童言已經拿著紙跑了。

  她找了個空著的小玻璃房,把自己繁瑣在裡邊,盯著便簽紙上那一串數字,卻忽然開始猶豫,要不要去撥這個電話。

  在兩年前奶奶去世的那個深夜,她難過的快要死掉,終於控制不住去撥他的電話號碼,才知道他更換了聯繫方式。後來,她也換了號碼,換了住址,再沒試過找他,不管初工作遇到如何波折,在馬路邊呆呆地坐上大半夜,或是父親在奶奶死後,終於徹底從死亡中徹悟時,她都沒有再試圖找顧平生。

  總有許多的峰迴路轉,這一秒絕望時,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她不想說太多的如果,父親的轉變是用奶奶的去世換來的,算是殘酷的生活中,得到的久違的希望。所以她永遠不會認為,如果早知道會有這樣的變化,那麼當初就不會分離。

  但總會想起,或多或少。

  在經過的地方,在特殊的日子想起他。

  她把玻璃房的百葉窗合上,輸入號碼,撥出電話。

  電話很快接起來:「你好。」

  「我是童言。」

  兩端都是良久的沉默。這是兩個人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通話,這幾年她從實習到播音,接過成千上百個電話,從沒有這麼緊張,連呼吸都不敢。

  「我剛剛聽到你的節目。」他終於開口。

  「我知道,」她重複著說,「我知道。」

  「我只記得你十幾歲的聲音,變化很大,」他停了停,說,「但能聽出是你。」

  他說話的語氣,真的沒變。

  好像兩個人不是分開了很久,而是昨天才道別,說過再見。

  「我有很多話要和你說。」她的聲音忽然就哽咽了。

  他笑起來:「我在聽。」

  「很多話,非常多」有溫熱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卻不知道怎麼說下去。

  「我現在在機場高速上,如果北京還像過去一樣堵車,會需要三十分鐘到市區,告訴我你的位址,」他仍舊在笑,聲音溫柔,「我在這裡有兩天行程,如果不夠你講完所有的話,可以申請休年假,如果還是不夠,可能就要申請調回中國辦事處了。」

  他的話,不間斷地從電話那邊傳過來。

  她又是哭又是笑,最後沒了力氣就蹲下來,把手機緊緊貼在自己左臉,努力聽他說每個字,這麼清晰的聲音,而他,也聽得到自己說的所有的話。

  沒有變,沒有任何的改變。

  縱然回首,荊棘密佈,縱然生來,命運苛責。

  歲月卻終究是,善待了他們。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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