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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林亦揚在樓門口,目送著兄弟們的車一個個駛離鐵門。過去,是他們送自己一個人離開,現在是他駐守在這兒,在送他們。

  這些兄弟裡,除了江楊,剛來這裡還都是七八歲的孩子。一開始範文匆和陳安安發育慢,長得矮,都要踩著板凳打球。前前後後同齡人裡有數百人,留下的沒幾個。

  能留下的這幾個,從無名之輩到今日,全是混著血淚過來的。

  所以感情極深,這恐怕只有一起從幼年時一起訓練,挨訓,互相安慰,互相抹藥,互相排解心理壓力,更是一起看著昔日一個個夥伴離開,哭了一次一次後,淬煉出來的感情。

  ***

  殷果洗漱前,告訴他——

  林裡的果:我外婆一直住在我家,也不出門,你看哪天方便,告訴我。

  等洗漱完,他沒回。

  難道還在忙?

  林裡的果:等你忙完再說。

  Lin:週四要去世錦賽,自己還不知道?

  殷果懵了一會,反應過來林霖是教練組的,肯定是第一個知道安排的。竟然這次提前了一周去……雖然今天才是週一,如果安排在工作日也沒什麼大問題,畢竟外婆時間自由,林亦揚也自由,可她不想讓他這幾天去做什麼應酬的事。不急在這星期。

  林裡的果:那等回來吧,兩星期後?

  半分鐘後,他發過來一個語音邀請。

  ***

  林亦揚回到辦公室裡,沒開燈,倒了一杯熱水放在茶几上。

  手機開了免提放在身邊。

  他坐在皮沙發裡,兩腿交疊著,搭在了茶几邊沿。想到,過去老師在的時候,自己也常常以這種坐姿,坐在大概這個位置。

  歲月流淌而過,洗刷了大批的人,除了一批最骨幹的人,全換了他不認識的面孔。包括教練,除了幾個最老資歷的,一輩子不準備挪窩的老人家,都變成陌生人了。

  事情一樁樁辦,計畫一樣樣來,每一樣都不能掉鏈子。

  不能讓人覺得老師和江楊眼光不行,畢竟他林亦揚曾退出十幾年,需要服眾。

  他雖然開了語音,可沒說幾句話。

  和殷果把吃飯的事敲定在兩星期後的週六,就不再出聲了。

  「你要我和你聊天嗎?」她在電話裡問,「還是就連線,想我陪著你?」

  「你隨便說,說什麼都行。」他回答。

  這裡太安靜了,主樓沒有宿舍,整座樓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在這裡。

  兩人有長達一年的異國戀培養出來的默契,經常晚上開著語音各幹各的,時不時說上兩句話,有時到入睡才會掛斷。

  殷果自說自話,告訴他,自己在收拾行李。

  順便概述到家後做了什麼,還有外婆都說了什麼。

  他在聽她說話。

  因為開著免提,冷清的辦公室顯得熱鬧了一些。他想起那年,為了安安和教練們嗆了幾句,躲在這兒睡覺,第二天被老師蓋在身上的大衣弄醒了。沒睜眼,就聽老師說:以後啊,學著怎麼和人打交道,不要開口就嗆。身正不怕影子歪,怕就怕世人一張嘴,人言可畏啊。

  ……

  「我爸媽走的那天,」他突然說,「在追悼會上我沒哭,不知道為什麼,沒想流眼淚。我弟倒是哭得挺慘的,家裡親戚為這個,背後說了我好幾年。」

  電話那邊,她不說了,停了。

  「今天你看著我,覺得奇怪嗎?」他低聲問。

  ***

  當時她就看到了。全部家屬和徒弟,他站在最後一個。所有人握手時都在哭,除了他這個最受寵的小徒弟,只有他是冷靜的。

  她能注意到,別人也會注意到。

  聽林亦揚這麼問,她反倒是有些擔心了,怕有多嘴多舌的在背後議論這件事。說好聽了是悲傷過度,往難聽了說,什麼都有可能。

  「沒有,」殷果輕聲說,「不覺得。我媽很講究這些的,也沒說你什麼。」

  電話那邊,沒有回應。

  過了會兒,聽到他說:「睡了,週四去送你。」

  殷果在等他掛斷。

  連線一直暢通著,他沒掛。

  她剛趁著和他閒聊,早洗漱完了,此刻已經鑽到薄薄的空調被裡,枕著手臂,語音開著免提就在枕邊。她關上燈,躺到枕頭裡,就這麼睡了。

  這一夜沒睡踏實,幾次醒,連線都還暢通,到四點,那邊好像有警車,或是消防車開過的動靜,把她吵醒了,想叫他,沒叫。再睜眼,看到窗簾上有日光,天亮了。

  通話時長 6:27:34,還沒斷。

  「……林亦揚?」她閉上眼,喃喃著,叫他。

  「醒了?」像是在自己耳畔回的,好像還有他的呼吸聲。

  她帶著濃重的睡意,輕「嗯」了聲。

  「掛了,你接著睡。」

  「嗯,想你親我。」她輕聲說。

  這是她偶爾會說的,過去異國戀之間開發的小樂趣。

  他回了句:「親了。」

  殷果好像真被親到,心滿意足地摟著身前的空調被,笑了。

  通話悄無聲息地結束,停在6:2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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