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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內,會有很多人要趕到這個機場,到這個出口來,接的是同一個人。

  「還沒正式打過招呼,林霖。」

  殷果抬眼,對她笑了笑:「在杭州我們就見過了。」裁判組老大,怎麼會不認識。

  「不一樣,」林霖一笑,「我是東新城的林霖,和林亦揚一起長大的哥們。」

  殷果笑笑,和對方握手。

  感覺林霖攥得力度挺大的,是那種,仿佛遇到家人一般的親近握手。

  兩人的關係仿佛被一下拉近了。

  「我聽說你做了個大手術?剛回來就帶這麼大的比賽,吃得消嗎?」殷果在林霖落座後,小聲聊了起來。

  「還可以,其實還想休息一個月,但這個公開賽太重要,上邊不讓休息。」

  兩人又說了兩句不痛不癢的。

  林霖突然開起了林亦揚的玩笑,問她:「你悄悄告訴我,林亦揚是不是在美國欠高利貸了?這次出山這麼瘋?」

  殷果一聽這話,即刻就懂了。

  這是句玩笑話,說的是他排名一直在飆升,掃獎金的能力也讓人瞠目。

  有人估算過他在各大賽事的獎金,加上不上榜的小比賽,這一個賽季還沒結束,英鎊和美金換算加和,已經積累了兩百萬美金。

  作為一個暫住國外的華人選手,在去年憑空而出,單打獨鬥、現身各大國際賽事,不光是斯諾克比賽,只要賽程日期不和斯諾克撞上,連九球和八球比賽也都不放過,十分少見。

  有些九球選手喜歡兼顧八球,但鮮少和斯諾克一起來,林亦揚這種太稀有了。

  有能力的人在低谷時,還有另一種更貼切的說法叫蟄伏期,有伏就有起。

  在漫長的十幾年裡他沒有一日放下球杆,風雨無阻,生病不斷,始終有一個球臺陪著他。他也許把自己藏了很久,卻從未放棄這一生熱愛的東西。

  ***

  在另一架航班上。

  客艙的燈全滅了,窗戶也都被機長調成了深藍色。

  乘客睡著了九成。

  林亦揚從洗手間出來,看到零星的幾個位子上的乘客還在看電影。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隔壁的大男孩孫堯漫睡到中途也醒了。

  「嫂子肯定來接吧?」孫堯抱了被子,懶洋洋地倚在那問他,「上回見還是在公開賽了,都快忘了長什麼樣了。」

  「不一定趕得上。」他說。

  上飛機前,殷果還在比賽,兩人沒來得及通話。

  林亦揚戴上耳機,挑來揀去,找了個老文藝片看。開頭的字幕配樂很乾淨,吉他弦被撥動,鼓聲在背後,那隱隱的吉他音漸漸大了,像籠住了幾萬英尺高的天空和機艙。

  過去這一年,有幾次殷果生病都沒告訴他,一次高燒不退三天,也照舊按時准點和他聊天視頻,滴水不漏地瞞著。有回帶病比賽,還是吳魏聽北城人說的,他問她,她第一反應是緊張地寬慰他:「以前沒有你,生病也是自己,吃藥就好了。」

  最後她小聲撒了兩句嬌,說很想他,視頻裡像假的,都快忘了他真人是什麼樣了。

  他們用三百六十二天來柏拉圖,文字語音輪著來,視頻也沒斷,可真正就見了兩回,分別在兩人生日前後。

  殷果生日那天,原本要和家人過,被林亦揚一個驚喜整蒙了,草草編了謊話說是大學同學一起慶生,飛奔去了林亦揚下榻的酒店。

  那是兩人從美國分開後的初次相見,都太想念對方,很有衝動做什麼,可她剛好不方便。那天,長久異地思念的折磨讓他們更像是長久網戀、不瞭解彼此的網友。

  乍一見相對,生疏地沒話說。起先十分鐘,倆人一個坐在沙發上,一個在書桌旁坐著,聊著亂七八糟的話,只差說到新聞聯播中美關係了……

  最後也不知怎麼就抱上了。別說是她,林亦揚自己都會恍惚,這真是自己的女朋友。

  感覺太陌生,像摟著個陌生的姑娘。那天兩人用了一切方法取悅對方。像在證明,你看我還愛你,也像在拼命證實著,你也還在愛著我。

  就算生活前行,身邊有無數優秀的男人和女人會出現,都只是愛著你。

  那晚,殷果捨不得回家,始終在玩他掌心裡的薄繭,還在說著,下回要算好日子見,要不然白跑一趟太虧了。林亦揚被逗得直笑,在想,自己怎麼撿到這麼個大寶貝的。

  後來林亦揚生日,殷果按賽程是在新加坡,自作主張在比賽後一分鐘沒休息,獨自一人從新加坡結束比賽,再飛去華盛頓見他。

  兩人哪兒都沒去,就在林亦揚的公寓裡呆了整整兩天,除去跑了一趟超市,吃飯都是自己做。那兩天兩人很瘋,從床上到書架上,甚至在窗臺上都在做。後來房間里弄得一塌糊塗,殷果覺得床單都沒法再看,趁著他去買晚飯,自己手洗了一遍床單,還把他的髒衣服都用手認真洗了一遍,再讓林亦揚拿去洗衣房機烘乾。

  送她去機場前,殷果想給他做頓飯,問他愛吃什麼。

  林亦揚回說:番茄打鹵麵。

  殷果比他年紀小很多,沒怎麼吃過這道老輩在物資貧乏年代熱衷做的面,搗鼓了半天,還真做出來了,紅紅黃黃的鹵澆在義大利面的細面上,用筷子均勻地攪拌妥當了,喂了他好幾口。最後盯著他,看他吃完最後一根面,戀戀不捨地離開了公寓。走前,把他那件白色的T恤也帶走了,留下了一件她新買的,相同字母設計的黑底T恤。

  後來他把烘乾的床單重新鋪好,才想到,傻乎乎的殷果只盯著床單看,忘記被套和枕套也都被折騰得沒法再用了。

  他想洗,又不想,就這麼點她留下的味道,洗了,就沒了。

  ***

  殷果和林霖是第一批到的兩個人。

  十一點多,吳魏開車帶著陳安安和範文匆趕到,差不多半小時後,江楊的飛機也落地了。昔日的兄弟們,不管如今的球社老大,還是賽場教練組老大,或是依舊在叱吒賽場的知名選手,全在這個深夜裡,彙聚在了三號航站樓裡。

  殷果是這群人裡最小的一個。

  大家聊的時候,吳魏怕她覺得生疏,在江楊的授意下,特地坐在殷果身邊,陪她說話。

  起先說的無關緊要的,後來,吳魏咳嗽了兩聲:「你家知道林亦揚的存在嗎?」

  殷果搖搖頭,也犯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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