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一釐米的陽光 | 上頁 下頁
一一七


  在那裡發生了一些事,他倒是記得清楚,小姑娘是如何在深夜的海邊,在自己抱她躲開海水的時候,隱晦地用一首歌來暗示她喜歡自己。那應該是他第一次察覺到她對自己除了對長輩的依賴外,還萌生出了一些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嚴重的感情。

  也是那晚,當他抱著她走在無人的樓梯間時,他也能感覺到她的臉輕輕靠在自己鎖骨上的溫度。所以他提前離開了惠靈頓,沒有按計劃帶她去看維多利亞山。

  後來他回到美國,就發生了舉世震驚911恐怖襲擊事件。

  她聽不到他的答覆,有些摸不准地抬頭,去看他。

  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和微微彎起來的嘴角,可是從這笑容裡,也完全推測不出問題的答案。不過看起來,還是太早了……

  季成陽到最後也沒一個準確的答案。

  太陽徹底落山后,空氣裡還有著白天的余溫,五月中旬的天氣已經有了些燥熱。風吹著灌木叢,瑟瑟作響,她繼續抱著他,給自己了一個假設的答案。

  就讓一切的感情都從2001年開始。

  那個他從天之驕子變成失去光明的普通人,前途未蔔,命運難見,而她也是初次直面所有家人的冷漠,在黑暗中,是失去光明的他給了自己所有的支持……

  回去時,已經接近九點。

  車按照來時的路,開出訓練場,背對著那些士兵的敬禮,一路沿著無人大路往回開,和那天晚上一樣,只是身邊人已經不會一邊開車一邊對著窗外抽煙。

  紀憶開了車窗,暖暖的夜風不斷地吹進來。

  「你還記得你那個好朋友王浩然嗎?」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他現在在德國交流演出。怎麼了?」

  「蘇顏呢?」她又問。

  「蘇顏?」季成陽想了想,「我記得王浩然說,他和蘇顏是三年前結婚的。」他還記得剛剛回國後,在紀憶家樓下被王浩然狠狠揍了一拳,後來過了幾個星期,王浩然才有些彆扭地告訴他,自己和蘇顏結婚了。

  他還記得和王浩然、蘇顏初相識的時候,是幾個人一起在比賽裡獲獎。

  三個人的友誼維持了很多年,所以知道這個消息,他還送了一份很大的厚禮。人到了一定的年紀,會發現身邊不管是什麼樣性格的人,經歷過多少的事情,大家最後談到彼此的現狀,都會以家庭話題為標誌:結婚、或是生子。

  「幾年前看見西西,就讓我想起洛麗塔,」他腦海裡浮現出王浩然曾說過的話,「別這麼瞅我,我可沒那麼色情啊。我就覺得每次見她,都特想寵著她,男人想寵女人的那種心情……」

  或許也就是因為這句話。

  他大概從那時開始就知道王浩然對紀憶有著一些想法,當時的他嗤之以鼻,可最後繞不開紀憶這個名字的是他自己。

  紀憶本想說一些季成陽離開這四年,有關於王浩然的事,卻被蘇顏和王浩然結婚的事嚇到了,忘了自己最初提問的初衷……是想看看他是不是也會「吃醋」這個技能。

  她手撐在車窗邊,拖著自己的下巴,沉浸在物是人非的情緒裡。

  顯然以她的年齡,這些事還看得不夠多,有些不解和疑惑。比如為什麼曾經那麼喜歡季成陽的蘇顏,可以嫁給王浩然……

  在她的邏輯裡,愛過季成陽,就再也沒辦法愛上別人了。

  §下:何用待從頭 下部尾章 一生有所愛(1)

  紀憶很快接到社裡的電話,催促她回去工作。

  她到辦公室,從同事那裡接手一些資料,翻了翻,是5月初緬甸中南部遭颶風Nargis橫掃後,最新的照片。一場颶風,死亡人數已超過十三萬。

  身邊站著實習生,送來譯好的外電,關於南非的排外衝突,超六十人死亡。

  ……

  一切都沒有變化。

  每分每秒都在發生著各種天災人禍,而她就處理著這些資訊,篩選編輯後,發佈出去,這是她的工作。

  可她的生活……

  紀憶在電腦前坐下來,打開電腦螢幕,按下開關的一瞬,想到了幾天前那尷尬一幕。

  當她和季成陽、季爺爺離開家屬區的時候,她對著黑色轎車內的季爺爺猶豫了半天,也沒說出告別的話。「現在就叫爺爺,」他這麼聰明,將她那些小糾結小猶豫都看得清清楚楚,「等以後該換稱呼的時候,再慢慢適應。」

  當時的季成陽如此告訴她。

  那晚,季暖暖來了電話,一面恭喜她終於打破所有阻礙,成為半個季家人,一面又低聲抱怨,自己從小到大的結婚願望就是紀憶能做伴娘,為了達成這個願望,暖暖甚至已經將伴娘禮服悄悄預定好了,可現在算是徹底泡湯了。「我媽說,這像什麼話,未來的小嬸嬸做你伴娘?」暖暖嘟囔著,在電話的另一端長籲短歎,直到電話掛斷。

  輩分徹底錯亂了。

  如果時光倒退回去,她第一次叫他小季叔叔的時候,根本不可能想像的出,當時面對這個比自己高了幾十公分,能將她抱起來放在手臂上也不會感覺吃力的年輕男人,在十幾年後,自己不會再叫他這個稱呼,而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季成陽。

  她終於理解,那些現在已經知道,未來即將知道她和季成陽感情的人會怎麼想,連她想要對季家人改口稱呼的時候都這麼尷尬,更別說外人了。

  可季成陽卻永遠能做到坦然面對。

  他對命運,對那些不間斷的挫折,總有著超乎自身年齡的坦然,而同樣的,對內心確定的感情,也有著完全漠視世俗的坦然。

  因為季成陽即將手術,複職的第一天,主任只給她排了上午的工作。她中午回到家,聽不到任何走動的聲響,就換了鞋,在各個房間裡轉悠著找他。因為怕他在做事情,就沒有出聲喊他,等進到書房門口,就看到門是虛掩的。

  她走過去。

  透過不到五公分的縫隙處,看到他。

  他坐在懸掛窗臺的羊毛毯上,舒展開穿著運動長褲的腿,閉著眼睛,靠在那裡休息。他的腿很長,橫跨了整個窗臺,這個角度,甚至能看清陽光是如何照過他的發梢。

  照亮他的側臉。

  她看到他身邊放著卷起來的卷軸,走過去,展開來看,是她曾經買來想要記錄他去了哪裡的世界地圖。這張圖她在他去伊拉克之前買回來,之後就始終放置在書桌上,閒置了很多年,現在,那上面貼著一張張便簽,很詳細地標注出了他去過的每個地方,還有時間。

  「上來。」他將她抱上窗臺,用手臂圈在身前,像抱著個軟綿綿的小抱枕一樣擁著她。

  「你97年就去敘利亞了?」她低頭,用手指輕劃著,摸了摸那個自己沒去過的地方。

  「夏天去了敘利亞,就是帶你去跳舞的那年。」

  季成陽的手腕碰到她柔軟的前胸,卻沒有什麼多餘的額外動作。他將剛才充斥腦海的那些想法,那些萬一手術失敗之後,對她未來的規劃都暫時忘記。

  她一句句問著,一年年的過去,最後停在了03年。

  然後,是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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