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一釐米的陽光 | 上頁 下頁
五九


  紀憶想起兩年前,季成陽因為太過疲累睡在這裡,他的好朋友就睡在沙發對面,兩個男人竟然聽不到門開的聲音沉沉睡著。那時候,她還不敢直接去看他,只能趁著他熟睡的時候小心趴到床邊沿去觀察他閉上眼睛的樣子。

  她坐在床邊沿,悄悄躺下來。

  側臉貼著他睡過的枕頭,雖然有些長久無人的灰塵味道,可還是覺得很舒服。紀憶躺得高興了,翻了個身,閉上眼睛想在這裡睡一會兒,可很快就想起了他走之前的那唯一一次情緒失控下的兩個人的初吻。

  紀憶忽然從床上做起來,覺得胸口有種莫名的悸動,她坐在那裡,忽然想到遙遠而不切實的未來。她會不會和他也自然地親吻,然後像今天下午看到的那樣……她竟然就如此因為一個念頭變得心跳如擂,將臉整個都埋在枕頭裡。季成陽,季成陽,鬱結在胸口的想念慢慢融化開,滲入五臟六腑和四肢皮膚。

  晚上回到家的時候,二嬸已經在收拾碗筷,看到她回來了還是很長輩地關心了兩句,問她前幾天高考的感覺怎麼樣?有沒有覺得超常發揮,或者有沒有哪科不如意:「對了,西西,你報了哪個大學?」紀憶說是北外,二嬸有些奇怪:「怎麼沒去清華北大?」

  她隨口搪塞了一個理由,幫著收拾了碗筷。

  二嬸仍舊奇怪著,嘟囔了句:「難道高三成績下降了?」

  她仍舊沒說話,將碗筷都放到水池子裡,家裡的保姆幫著洗。保姆看到紀憶,竟然覺得生疏,打了個磕巴才笑著說:「西西回來了?」因為老人家老了,兒女又不能日日在跟前,家裡就請了一個保姆專門負責老人家的飲食起居,紀憶這學期不常回來,自然不熟悉。

  季成陽臨走前錄的那檔節目,首播的時候她在學校,今晚剛好是重播。

  晚上十一點,保姆擦著桌子,最後收拾著房間的時候,她拿遙控器撥到那個台。電視螢幕裡有坐在小高座上的主持人,話筒就放在嘴邊上在一個個介紹嘉賓。這個訪談節目她看過幾期,嘉賓都是西裝革履地上節目,唯獨季成陽的這一期,他和其餘兩個被邀請的前輩都穿得很舒適隨意,一看就不是高端的精英,而是常年跑在外邊的駐外記者。

  季成陽的眼睛很亮,穿著黑色的上衣和運動長褲坐在沙發上,就能讓人想到一個特別咬文嚼字卻很形象的詞「玉樹臨風」。

  「我聽說你在讀書的時候,是全美大學生射擊比賽的冠軍?」主持人看他,「在戰場上有沒有碰到過特別危險的情景,需要拿槍自衛?」他搖頭:「沒拿過槍,有時候那些士兵會提供槍支,一般我們都只接受防彈衣,別的不能碰。」

  「為什麼?」主持人自然瞭解背後的原因。

  但為了觀眾的興趣,總要將話題引導的越發有趣。

  季成陽在笑:「戰地記者從拿起槍的那一刻就不再是記者,不再受保護,這是默認的準則。所以就算是最危險的環境,我們都要克制自己自保的恐懼感,我們唯一拿的東西只能是相機而不是武器。」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讓人感覺特別熱血沸騰,說不出是什麼原因,就有這種莫名的人格吸引力。保姆也聽著這個話題很有意思,停下手裡的抹布,看了幾眼電視,笑著說:「這小夥子可長得真好,爹媽也捨得他一直往打仗的地方跑?」

  紀憶笑,繼續看螢幕裡的季成陽。

  這是理想。他的理想。

  五月錄製的節目,螢幕裡是兩個月前的他……現在一定不是這個樣子了。高考前他給自己打長途電話的時候,還在低聲笑說自己找不到充電的地方。「已經幾天沒有刮過鬍子了,我自己摸著下巴頦都有些刺拉拉的,」季成陽當時在電話裡是這麼說的,「下次回來,讓你摸摸看。」

  §中:生命的兩端 第三十三章 一曲小離歌(3)

  紀憶最後一次回附中,是高三合照的日子。

  附中正門口內的寬闊走道兩側,貼了七八張大紅榜,寫著所有人的名字和考取的學校,上邊北大清華永遠是第一位,北大占了兩列,然後是清華的兩列,原來實驗班的同學四成都在這四列裡。然後依次是外交學院人民大學北外復旦交大南開中科大……

  北外的人不算多,她的名字是第一個。她終於如願以償。

  十年後,她再次回到附中,發現大紅榜單上寫了很多香港大學和國外大學的名字,被列在清華北大之前。那時她猛然覺醒,不光是社會,就連學生時代的高考方向都不同了,隔了十年,展翅高飛的範圍變得更廣了。

  她高考的十年前,季成陽那個年代,出國讀大學本科還是奇葩。

  她高考的十年後,似乎國內的重點大學已沒那麼值錢。

  很多實驗班的同學看到她走過,都將她強行拉過來,和大家一起照合影。紀紀站得位置也很微妙,左邊就是曾經的班長,右邊是季暖暖。照相的老師連著拍了兩張後,讓大家解散,換下一個班,紀憶看班長,笑:「我剛才沒注意看榜單……你去清華?還是北大了?」

  「軍校,」班長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板寸頭,「我去軍校了,提前錄取那批。」

  「軍校?」這倒是奇怪了。

  班長繼續笑,讓她等在那裡,然後跑到一側花壇上拿來同學錄,遞給她:「就差你了,」班長說完,還特別翻到暖暖寫的那頁之後,「知道你倆關係好,這頁特地給你空著呢。」暖暖也笑:「是啊,他特地給你留了這頁呢。」

  紀憶真是比這兩個曾經的男女朋友還彆扭,這兩位倒是坦然……

  她認真寫了一段祝福語,想了想,又加了一行:「我曾經的大班長,軍校可是男女分管的哦,你大學四年要打光棍嘍~」班長笑,接過本子,他歎氣,看暖暖和別的同學說話的背影,忽然對她說:「她男朋友我見過幾次……我不好說,你最好勸勸她,我覺得她前途無量,應該找個更好的。」班長笑得時候臉上會有酒窩,可他這時候笑,只是提了嘴角。

  紀憶咳嗽了聲,她含糊其辭,應著好。

  如果分手這種事能一說出口,兩個人就同時系統格盤,互相沒有感覺就好了。可惜,總有人走著走著,就回到了原地。如果是季成陽,她攥著筆,想不到他會不遵守他的承諾,她也不相信自己還會喜歡上別的男人。

  盛夏的陽光特別烈特別灼熱,烤得她手臂生疼……

  她將同學錄塞回給班長,用手擋著日光,和他告別:「我先走了啊,我們班要在花壇那邊照相。加油,等軍校一出來就是徐連長,如果再去北大念個特招的研究生,就是徐營長了。」她仍舊記得那天校門外連老師都嚇到,不敢阻攔時,只有暖暖和這位徐大班長跑出來,將她和趙小穎拉出了暴力圈。

  那些無休止的考卷,還有親密無間的早自修晚自習補課的老同學,再見了。

  季成陽似乎很怕她不能立刻適應大學生活,特地在開學前的一個深夜,和她約了時間,打了兩個小時的越洋長途。因為是深夜,兩個人身邊都是靜悄悄的,紀憶怕被門外時常夜晚起身的保姆聽到,就將頭蒙到空調被裡,小聲聽他說話。

  「剛到大學的時候,要和寢室裡的同學搞好關係,天南海北的都是從不同的地方來,生活習慣總會不同,慢慢就會適應了,」季成陽像背書一樣,聲音帶著一絲絲疲憊,告訴她,「行李也不用太多,不方便,你如果不想經常回家,就把夏天還不需要的衣服放在我家裡,我走的時候給你理出了一個空衣櫃。」

  「嗯。」紀憶仰面躺著,用膝蓋頂著蒙在身上的空調被,頂出了一個小小的空間。

  她時不時壓住輕薄的被子,用手壓住電話聽筒的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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