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一釐米的陽光 | 上頁 下頁
五〇


  他離開,去加油站的超市買了兩瓶礦泉水回來。

  紀憶擰開來,喝了口。

  她在他手術那天,去雍和宮燒香,特地和佛祖許願,如果季成陽真的能康復,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喝任何飲品。神佛不可欺,金銀錢帛都是浮塵,要許願,就要捨棄自己最喜愛的東西以示誠心,她說到做到,那些可樂雪碧美年達芬達咖啡熱巧克力……下輩子再見啦。

  因為車太髒,他又去洗車。可真等萬事俱備,準備去吃兩個人早說好的炸醬麵時,台裡卻來了電話。他們的行程只得臨時修改,先去台裡。

  她跟著他走進一樓大廳。

  有三兩個人走過,有個認識季成陽的,很熱情打著招呼:「哎呦,我們台花回來了啊?」季成陽懶得理會,揮手,算是招呼過了。紀憶卻覺得有趣,和他在電梯裡時,還頻頻想要追問,為什麼他會被叫「台花」……不過,直接問他,好像還少了那麼一些勇氣。

  季成陽將她帶進一個化妝間,讓裡邊的年輕女人幫她照看著紀憶,自己先一步離開。紀憶好奇看這個房間,那個不知道是哪個台的主播也有趣地看著她:「你是附中的學生?」紀憶的校服上別著附中校徽,並不難辨認,她點點頭,有些靦腆。

  這是她第一次進電視臺,和想像中有些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呢……說不清,就是感覺應該特別高端的一個地方,其實和老師辦公室也沒什麼差別,沒有特別的裝修,到處都堆著東西,雜亂卻好像又有章法。很普通的一個化妝間,那些主播就是從這裡走出去,然後再一本正經、衣冠楚楚坐在螢幕前的嗎?

  「坐吧,現在還沒什麼人,一會兒就人多了,」那個年輕女人笑著,讓紀憶坐下來,「人多了,台花他要是再不回來,我就要把你移交給別人照看了。」

  紀憶有些不好意思:「要是人多了,我就去一樓大廳等他,不會打擾你工作的。」

  女人笑,從化妝台下一摞摞塑膠化妝盒裡,抽出自己的,打開,開始熟練地給自己上底妝,邊看鏡子裡的紀憶邊和她閒聊。紀憶看那一摞摞和飯盒一樣的化妝盒,發現上邊每個都貼著一個標籤。

  標籤上的名字,她竟然認識好幾個。

  季成陽的同事都挺熱情,上次見到的也是,這次見到的也是,讓她很快放鬆下來。這個主播特別愛說話,和他聊著聊著,就把「台花」的典故說出來了:「那時候特別逗,大家內部鬧著玩,上了幾十個女主播照片,非要選出一個台花,結果呢,不分上下的太多了,誰都不好意思拿第一……然後劉晚夏就把季成陽照片發上去了,於是他就折桂了。」

  紀憶低頭笑,真難想像,他折桂時候的表情。

  「季成陽可有不少忠實觀眾呢,別看他不經常露臉,」那個女人想了想,笑說,「台裡有好幾個欄目都想請他做嘉賓,他不在國內,難,回來了……又病了。這下好了,痊癒回來,很快就會有人找他了,估計還有人要拜託劉晚夏吧?」

  「拜託劉晚夏?」紀憶喃喃。

  「兩個人是高中同學啊,都是附中畢業,又最後都在一個台,關係好。」

  紀憶抱著自己的礦泉水瓶子,想起與劉晚夏在現實中初遇的那天。

  看起來……的確關係很好。

  女人說著,口有些渴,起身倒了杯水喝。

  然後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琢磨了會兒,支了熨燙衣服的架子,竟然開始用熨斗燙平稍許的褶皺。紀憶站在她旁邊,倒是覺得不是她陪自己,而是自己陪她。

  因為這個大姐姐,實在太愛說話了……

  期間有兩個男人先後推門而入,又匆匆離開,都會好奇問這個穿校服的小姑娘是誰。

  這位負責照看的大姐姐,都很八卦玩笑地告訴每個人:「這是台花的人。」

  她們的話題總離不開季成陽。

  「啊,忘了給你講,特別特別好玩兒的一件事,」女人兀自笑了,「九八年有場特大洪水,他來這兒做實習記者,去現場和好幾個記者輪流替換直播。那陣子直播全是暴雨,他就在大雨裡播報洪水,不停說『洪水已經淹沒我小腿了』,『洪水已經到我腰了,災情嚴重』,最後他竟然靠在樹幹上,說洪水已經要淹沒我胸口了』……當時導播室的人嚇死了都,真怕他和攝像被沖走。那場洪災出了好幾個不要命的記者,台花就是一個。」

  人家講述的趣意盎然。

  紀憶聽得膽戰心驚。

  門被推開。

  季成陽看進來,說:「多謝了。」

  「別客氣,」女人也熨燙完自己要穿的西裝上衣,「完璧歸趙了。」

  季成陽的眼隱在帽檐下,再次道謝。他對紀憶招手,紀憶起身邊走向他,邊把雙肩包背好。兩個人出門,她忽然去握他的手。

  季成陽意外,旋即微笑。

  他收回手。

  然後把食指和中指併攏,示意她握住:「我手太大,你攥著手指好了,比較方便。」

  紀憶心撲通撲通跳著,然後慢慢地,用左手握住他的兩根手指。

  兩個人沿著走廊,往出走。

  「我們去哪兒?」紀憶問他。

  「去吃炸醬麵,」季成陽垂眼看她,笑了笑,「不是早說好了嗎?」

  §中:生命的兩端 第二十八章 故夢裡的人(3)

  這晚,宿舍熄燈後,同住的那十一個人不約而同說起來了高考的志願。

  雖然現在還不知道政策是考前填報志願,還是出了分數再填報志願,卻不妨礙每個人對未來的憧憬。高三的學生,看著即將到達的一個人生終點,都有些熱血沸騰。

  「我以後想當記者,」紀憶在眾人表態時,忽然表達了自己的想法。雖然她只通過季成陽瞭解了這個職業,但只他一人,就讓她體會到那種理想極致化的生活態度。

  只有理想,才能在災難面前給你勇氣。

  只有理想才能讓你在滔天洪水裡,哪怕水淹到胸口,還要對著鏡頭講述災情嚴重;只有理想才能讓你在死神面前,坦然行走,哪怕下一秒所站的地方就是炮彈落點,是生命終點,也毫不畏懼前行,只為將這個世界戰爭最前線的畫面傳達給所有人……

  宿舍裡都是實驗班以前的同學,理科生,對記者這個職業沒什麼嚮往。

  唯獨上鋪的殷晴晴很感興趣,在眾人都安靜下來時,忽然從上鋪悄悄爬下來,鑽進她的棉被裡,輕聲說:「我和你說,我特別想當主持人。」

  紀憶往牆壁那裡靠了靠,給她讓出一些地方,低聲回答:「我今天剛見了幾個主持人,都特別平易近人。」

  「真的?」殷晴晴興奮。

  紀憶大概給她講了幾句,含糊說是朋友帶著自己去的電視臺,她眼神中很有一種嚮往和驕傲的感覺,越發勾起殷晴晴的興趣,當然也勾起了殷晴晴的曖昧猜測:「紀憶,你早戀了?」紀憶被嚇了一跳,瞬間就感覺心跳如雷,她支吾著,沒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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