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突然想要地老天荒 | 上頁 下頁
六九


  在黑暗中,他的聲音像是深夜海岸上,很細軟的沙子,冰涼,卻讓人舒服愜意。有的時候很遠,有的時候又很近。只可惜她睜不開眼,看不到他。

  這本來是個天衣無縫的計畫,她的出現,成為了第一個意外,之後就是接二連三的險境。或許最初,是她被他連累,捲入這場莫斯科和中情局的較量,但故事的結局,卻是她成為了整個較量中最大的意外,害死了程牧陽。

  南北昏迷了一天一夜,被捆綁的地方,都出現了紅疹。

  杜開始並不以為意,甚至有些快意,可是在深夜時看到她竟然又開始不停流淚,身體溫度始終燙得嚇人,終於開始坐立不安。南淮的條件,只有一個,要把南北完璧歸趙,一根頭髮也不能少,那麼杜的妻子女兒就能順利到達中國。

  他煩躁地拍醒睡著的小姑娘,讓她去找個醫生。

  來的是個當地的醫生。

  而且是個老人,還是個瞎子。

  杜看他行動不便,放心不少,但仍很戒備地拿著槍,始終防範任何的意外。那個老年醫生看起來是個華裔,給南北搭脈後,用非常生疏的中文說:「先生,你太太,懷孕了。」

  杜怔了怔,忽然笑起來。

  簡直太好了。

  懷孕的南北,足夠讓南淮加快妥協。

  這麼多天,南淮都因為他同時被多方追殺,而有恃無恐。合作這幾年,杜太瞭解南淮這個人睚眥必報的本性,甚至不惜自損八百,也要十倍奉還。他曾經聽過一個傳聞,南淮曾經用了十五年的時間,孤身一人,把所有當初涉及他父母死亡的人,一一殺掉。

  這是個,任何人都不想為敵的男人。

  老醫生很快開了些溫和的藥方,想要儘量避免影響胎兒,讓南北的身體好轉。

  南北是杜最大的籌碼,他雖然恨之入骨,卻也不能讓她出事,還是非常聽話地按照醫生開的藥方,來給她服藥。在兩天后的深夜,南北終於有些清醒的意識。

  「醒了?」杜走過來,彎腰去看她。

  南北的眼睫毛動了兩下,慢慢地睜開。眼睛腫脹,刺痛,視線模糊。

  多日的昏迷,將她的意識研磨成了碎片,分不清現狀。

  「太太醒了?」老醫生笑起來,「醒了好,應該活動活動,否則對胎兒不好。」

  北京開往莫斯科的國際列車上,有一節非常特殊的車廂。

  車廂有四個獨立的房間,卻只有一間住著主人,餘下的三間,有醫生,也有持槍的人。中國和俄國,持槍都是非法的,可惜並不適用於這節車廂的主人。

  主人的包廂裡,沒有護士,只有兩位醫生,和兩個男人。

  一個坐在床邊睡著了,是凱爾。另一個躺在床上,剛剛脫離死亡沼澤。

  經過幾次緊急搶救,床上的人,已有了微弱的自主呼吸。

  六天六夜的車程,太耗費精力,連兩個醫生都疲憊不堪,卻不敢怠慢這個男人。

  有日光從玻璃外照進來,落在地上,列車正在穿越西伯利亞大陸,車站之間間隔數千里,只有大片的森林和草原。如此風景,他卻看不到。

  誰也不知道他的夢境在哪裡。

  除了他自己。

  他在這世上二十九年,去的地方非常多。從炮火叢生的局部戰場,到步步為營的圓桌政治會場,太多人怕他,恨他,也有太多的人甘願俯首稱臣,甚至,有太多女人深愛過他。可是那些地方,對他來說,都是地圖上的一個標記。

  而真正讓他有記憶的,只有年幼時的上海生活,在比利時的幾年,還有十四歲那年的東南亞之旅。那次旅途的終點站,在畹町。

  是他唯一自作主張,做的事情。

  他太想看看緬甸,那個人人信佛的國家,而畹町則是最好的通路。

  畹町是西南的國門,走過一道橋,就是他想去的地方。有山有水,有熱帶雨林,也有最小的國家級邊防站,東南亞人很多。少年的他,很感興趣,可他卻沒想到,那裡有東南亞最大的地下黑市,也有不顧性命的爛賭之徒。

  在深夜的酒店裡,他被人忽然蒙住頭臉,綁了出去。

  是因為黑市有人忽然出了高價,要買他的命。

  他那時的名字,叫程牧。

  之所以少了一個「陽」,就是為了和程家脫離關係,可惜仍舊因為難化解的血緣聯繫,受了牽連。外公是資本家出身,從未涉黑,母親是早年嫁給父親,離婚後帶他回到上海,自然也沒有太多的牽扯。

  甚至是在父親死後,程公派人送來程家族譜,母親才清楚他父親的家族生意。

  所以他被綁,完全是意外。

  這個意外,害死了那天跟隨他的所有人。那些人,這一生都沒見過真正的槍戰,黑市,還有亡命之徒。只有一個同樣被綁的苗族女孩子,帶著他逃出來,兩個人逃到深夜的密林裡,腳下深淺的都是野生植物,駭人的聲音,還有發現他們,追出來的幾個成年男人。

  苗族女孩子嚇壞了,最後扔下他,爬上了幾米高的大樹。

  只有他趴在草叢裡,緊緊攥著拳頭,聽著逼近的聲音。

  在念著佛祖。如果佛祖肯伸出援手,他願意剃度入空門,大段大段的佛經,不斷從腦海裡湧出,他心跳越來越慢,恐懼彌漫著,甚至記不住下一句是什麼。

  喘息,唾棄,還有咒駡的聲音,在無數光線照射下,高處的女孩子露出蹤跡,在光線交錯下,竟被幾個男人用槍胡亂射死。女孩子的屍體從高空墜下,血濺的到處都是,溫熱粘稠的,落在他左眼裡。

  他不敢擦,也不敢動,眼睛劇烈刺痛,視線都被血染的鮮紅。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