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一生一世,美人骨 | 上頁 下頁
七六


  他欣喜若狂,卻不敢表露。

  自那日起,便每月都拿到她的畫像,她的起居筆錄。她不會言語,只喜作畫,讀得書是千奇百怪,也有趣的很。作畫,只肯畫蓮荷,蓮荷?蓮荷有何好?許是小女子的情趣,他不懂,也無需懂。

  不過,那蓮荷卻真是畫得好。

  他每每臨摹,總不得精髓。

  時宜,十一。

  她在小南辰王府的徒兒裡,不過排行十一。七歲那年,入府被欺負,不能言語,處處忍讓。後常常隱身在藏書樓中,整日不見蹤跡。可如自己一般,不喜與人交心?無妨,你日後便是這宮中最尊貴的女子,你不喜與人交心,便只有你我。我斷然不會欺負你。

  過了幾年功夫,年歲漸長,她已被一眾師兄師姐呵護備至,得南辰王獨寵。

  收集天下名茶,搜羅前朝遺落曲譜。

  小南辰王與命定的太子妃間,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太后生辰那日,有人遞上小南辰王謀反的奏摺。

  這奏摺,年年有,年年壓下來,這一年倒是多了一條與太子妃的傳聞。太后朝堂橫眉,扔了摺子,厲聲質問:哪個奏了,哪個站出來,若能將南辰王拉下馬來,那數十萬家臣便是你的。

  無人敢應,皆是寒蟬若噤。

  笑話,南辰王少年領兵,從未有敗績。

  太子在東宮得知,也未曾開口。

  這傀儡,在此位十年,素來是個啞巴太子,誰人不知?

  太后何嘗不怕,當日諸王叛亂,便是這小南辰王的一句話所致:

  「疑宮中有變。」

  他若想要這天下,便只得拱手相送,區區一個太子妃又有何妨。太后如此對身邊內宦說著,這世人角色都是互相給個薄面。她讓那西北江山,不管不顧,只求一生太平,能讓小南辰王留了這皇宮皇朝,能自己這半老之人安享富貴。

  然世事無常,太后暴斃內宮。

  太子封禁皇城,不得昭告天下,以太后之筆,寫的第一道懿旨,便是太子妃入宮完婚。同日,密詔清河崔氏入宮。

  那日,清河崔氏行過重重宮門,跪在東宮外,足足兩個時辰。雪積有半尺,衣衫盡濕,膝蓋早已凍得麻木。跪到半夜,才有宦官引入。

  東宮太子,宮外從未有人見過,清河崔氏父子,可當得無上榮寵。

  臥榻上面色蒼白,卻眼如點墨的男人,裹著厚重的狐裘看他們,足足看了一個時辰。

  不言不語,偶爾喝水潤喉。

  近天明時,有人捧來藥,蒸騰的白霧中,他面容模糊,始才咳嗽起來。

  偌大的東宮,悄無聲息,唯有他陣陣低咳。

  清河崔氏父子,忙不迭叩頭,將來時商議的如何以十一為餌,謀陷小南辰王的話說出。太子靜聽著,卻有些不快:「小南辰王終究是皇后的師父,你等的計策太過陰毒了。若讓皇后得知,要朕如何交代?」

  未曾有繼位大典,卻自稱朕。

  「陛下」清河崔氏父子忙叩頭,「周生辰乃大患,不除,則難定江山!」

  他繼續低頭喝藥,眉目被霧氣浸染的,不甚分明。

  這場謀算,終是困住了那個小南辰王。

  他自為太子來,初與這王相見,卻是在燈火昏暗的地牢內。他是君,他為臣,他立於他面前,他卻不跪他。

  彼時太子,此時天子。

  能得天下,卻得不到他一跪。

  也怪不得他,他已死了。

  他披著厚重的袍帔,仍舊受不住牢內陰冷濕氣,宮中十年,他拜太后賞賜,日日飲毒,如今只得日日以藥懸命。

  他所想要的,不過是他唯一被賞賜,所擁有的人。

  「當日聖旨,朕要你認她做義女,便是要將這江山換美人,」他冷冷清清地笑著,略有自嘲地對著已死的人說著,「朕最多十年陽壽,十年後,天下誰還敢與你搶?」

  「你的身世之謎,這天下只有太后與朕知道,太后已死,朕也不會說。是朕,對不起你。」夜風打散了燭煙。

  他離去,命厚葬,仍留謀逆罪名。

  都是你們在逼朕。

  若非太后想要成全你與她,朕怎會毒害母后。

  若非你抗旨不從,朕又怎會謀陷你?小南辰王一死,朝堂誰能擔此天下?無人可擔。生靈塗炭,百姓流離。

  朕不想,也不願,可朕

  東陵帝,自幼被困東宮,終日不得見光,後有清河崔氏輔佐,俘逆臣小南辰王,正朝綱。帝因太子妃秘聞,恨小南辰王入骨,賜剔骨之刑。

  小南辰王刑罰整整三個時辰,卻無一聲哀嚎,拒死不悔。

  後得厚葬,留謀反罪名。

  登基三載,帝暴斃。未有子嗣。

  江雨菲菲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裡堤。

  六朝盡空,仇怨已去,長安仍在。

  你可能,讓我真的見一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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