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一生一世,美人骨 | 上頁 下頁 |
三二 |
|
起初她個子矮,總會站在竹椅上,後來慢慢長得高了,再不需要竹椅。 不用她說,周生辰總會在這裡找到她,然後在固定的一根柱子上,丈量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她是否有長高。她看到他忽然而至,總會開心不已,說不出,就小心翼翼地用食指勾住他的小拇指,搖搖晃晃,不肯鬆開。 「十一,」他和她說話的時候,總會單膝蹲下來,很溫柔,「你笑起來,最好看,要常常笑,好不好?」她笑,嘴角揚起來。 日日月月,年年歲歲。 琴棋書畫,她並非樣樣精通,卻偏好棋和畫。 前者,可在藏書樓陪師父消磨時間,後者,則可趁師父處理公務時,用來描繪他的樣子。她不敢明目張膽的畫,只得將那雙眼睛,那身風骨,一顰一笑,睡著的,疲累的,亦或是因戰況盛怒的師父,都藏在了花草山水中。 只她一人看得,惟她一人懂得。 她不得出王府,自然不及師兄師姐的眼界開闊。每每到十日一次共用晚膳,總能聽到已隨師父出征的師兄,眉飛色舞描繪他如何劍指千軍,身先士卒。而師姐又如何描繪,在市井傳聞中,師父的名聲。 「十一,你覺得,師父是不是很好看?」 她怔一怔,想了想,然後很輕地頷首。 若說師父不好看,這世上再無可入眼的人。 「有沒有聽過,美人骨,」最小的師姐,靠在她肩上輕聲說,「美人骨,世間罕見。有骨者,而未有皮,有皮者,而未有骨。而小南辰王,是這世間唯一一個,兼有皮相骨相的人,百姓們都說,這比帝王骨還稀有。」 師姐輕聲說著,甚至說到最後,竟有了大逆不道的話。 「小南辰王家臣數千,擁軍七十萬,戰功赫赫,早該分疆裂土,開出一片清明天下。」 她眼神閃了閃。 她知道師姐喝多了,忘記了這個不會說閒言碎語的師妹,就是皇太子妃。 為了配得上皇室,為了拉攏小南辰王而存在的人。 她聽得有些心慌,晚膳罷,又偷偷上了藏書樓。卻未料師父竟也未燃燈燭,立在窗側出神。她透過木質書架的縫隙,遠遠地,看著師父,想到師姐的話。美人骨,這三字雖然聽去極美,卻也未嘗不是一道枷鎖。 她看得累了,就坐下來。迷糊著睡著了。 再睜眼天已有些亮了,卻不見了師父,只有長衫披在自己身上。衣衫冰涼,想來已走了很久,這還是初次,她在此處睡著了,師父沒有抱她下樓。 時宜的手指順著衣衫的袖口,輕輕地滑了個圈。 只是如此,就已經臉頰發熱。多年前她只能背誦到「長眉連娟,微睇綿藐」,是他,教會她「色授魂與,心愉於側。」 如今她當真是色授魂與,情迷了心竅。 她深夜提筆,書信一封,懇求母親退婚。 母親回信來,字字句句不提退婚,卻是坊間傳聞。 坊間傳聞,小南辰王與太子妃行苟且事,罔顧師徒名分,罔顧綱常倫理坊間傳聞,小南辰王有意舉兵,將這天下改姓自立坊間亦有傳聞,清河崔氏已與小南辰王府聯手,美人天下,雙手供奉,只為分疆裂土,由望族一躍成王。 「吾兒,謹言慎行,清河一脈盡在你手。」 她合上書信,揭開燈燭的琉璃盞,將信燒盡。宮中頻頻有聖旨示好,太子殿下更是更親登門,以儲君身份安撫小南辰王。君君臣臣,好不和睦,仿似昭告天下,傳聞僅為傳聞,皇室、南辰王氏、清河崔氏,深交如金湯固若,動搖不得。 十七歲生辰,她奉母命,離開小南辰王府,離開住了十年,卻未曾見過繁華商街的長安城。 那日,也是個豔陽高照的好日子。 師父難得清閒在府中,倚靠在書房的竹椅上,她記得,自己走入拜別時,有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斑駁的影子落在他身上,半明半暗中,他眸色清澈如水,抬起頭來。 靜靜地看著她。 十一工工整整行了拜師時的大禮,雙膝下跪,頭抵青石板。一日為師,終身是父,她這一拜是拜別他十年養育教導恩情。 「皇太后有懿旨,讓我收你做義女,十一,你願意嗎?」 她起身,很輕地搖了搖頭。 剛才那一拜,已了結了師徒恩情,她不願跨出王府,還要和他有如此牽絆。 他微微笑起來:「那本王便抗一回旨。」 十一走到他面前,在竹椅邊靠著半跪下來。仔細去看,他雙眉間攏著的淡淡倦意。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碰他的臉。 只這一次,就這一次後她就離開,離開長安,回到清河崔氏。 他察覺了,微微抬起眼睛看向她。她被嚇到,不知道是該收回手,還是坦然去碰碰他的臉。短暫的安靜後,他輕輕往前湊近了,配合著,碰到她的手。 她的手指,有些發抖,卻還是固執地從他的眉眼,滑到鼻樑。 每一寸,都很慢地感覺。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