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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謝斌還在繼續說著情況,初見腦子已經徹底亂了套,套上衣服就往外跑,在謝斌的一連串傾訴中,難得清醒地問清楚了地點和開始時間,掛了電話就定最快的機票往回跑。

  檢邊林你個混蛋。

  什麼都不說,悶死你,活該悶死你。

  初見定機票時不爭氣地氣哭了,一個勁兒抹眼淚,訂票的接線員被她弄得懵懵的,末了掛電話前還很私人地表達了一下小姐你不要太過悲痛,什麼事都能過去的。

  過去什麼,過不去了。

  這件事從九月份就開始折騰,一波幾折,從感情到病,再到對過去兩個人二十年關係的重新審視,到關係硬扭成親密模式,簡直折騰得她都要懷疑自己二十五年零四個月的人生路了。不就是因為先是他爸工傷後是他這能要去半條命的病。

  結果臨到這時候了,他來了這麼一出隱瞞不報。

  檢邊林你個大混蛋。

  初見以為這一路會很難熬。

  可飄著就過去了,當初見站在手術室外,仰頭看著手術室燈還在亮著,心都快要碎了。

  雖然還算是順暢,可還是用了近七個小時。

  手術還沒結束。

  短短兩個月不到,她兩次面對這種場面,在這一刻,終於體會到了虛脫的感覺。過一個小時,童菲也趕來了,仍舊是「手術中」。

  初見紅著眼睛,抓著童菲的手腕就說,我告訴你他要是出來我一定要把他打一頓,童菲我一定會罵死他你相信我……

  到下午五點多,眼看天一點點暗下去,手術室的燈總算滅了。幸好,檢邊林沒有檢爸年紀大,身體素質也好,沒去重症監護,直接被送進病房。

  開腹檢查了近十小時,最後終於被醫生在膽管旁邊找到個一公分的瘤,壓迫了膽管,主刀的人怕是惡性的,就以這個瘤為圓心切了一圈……總之,當人家把切下來的東西拿給他們看時,謝斌竟然還挺開心,覺得不是什麼大事掏出手機就拍了張照。

  初見看著似乎血淋噠滴的一個東西,想著那是身體裡切出來的就從骨頭縫往外一點點滲著疼。手心有點後知後覺地冒冷汗,等到去了病房,看到他闔了雙目躺在床上仍舊在昏沉中的樣子。

  從廣州趕回來這一路,到手術室外,到拉著童菲不停說得話都不作數了……我不罵你,也不怪你擅自做主。

  檢邊林你趕緊醒過來,趕緊的……

  醫生探身過去,試圖喚醒檢邊林。

  在滴滴滴的監護器聲音裡,初見緊張地站在床位,看著他,等待著,等他睜眼。慢慢地覆在他臉上的睫毛動了動,不太能睜開。

  不止是虛弱,那從微眯得眼中出現的迷茫目光像是找不到家的小動物,摸不清自己是誰被丟在了哪,只是無助裡尋找一點熟悉的東西。

  當初檢叔叔手術後是在重症監護,初見沒見過人在長時間全身麻醉後慢慢清醒的樣子。她有點……不敢動,生怕他找不到自己,她想如果檢邊林是試圖找最熟悉的東西,一定是這裡,自己站得這個位置。

  果然檢邊林在看到她時,停下。

  在幾秒的猶豫後,模糊著說:「你不要……自己騎車上學,下雪……」

  ……

  醫生樂了,對眾人解釋:得,估計還糊塗著呢。

  他迷糊著蹙眉,睡著了。醫生告訴他們,要他徹底清醒還要等上一段時間,現在麻藥剛過,時睡時醒很正常。

  總之沒大事。

  初見始終愣著神,從他說過那句話後。童菲也是擔心檢邊林,挺認真聽醫生說完,點頭哈腰一個勁道謝,從謝斌到助理再到童菲,幾個人都是感恩戴德的,簇擁著人家醫生出去了。

  童菲回來時,初見依舊保持著原樣,紋絲未動。

  「嘿,嘿,想什麼呢?」童菲五指胡亂在她眼前亂晃,「沒事了啊沒事了,養著就行。」

  初見遲鈍地,看了童菲一眼。

  誰都不知道檢邊林在說什麼,太平常的一句胡話了。

  可她知道。

  那年冬天檢邊林高燒,她早晨五點多耷拉著腦袋困頓著爬起來,就看到客廳裡他虛弱地站著和爸媽說話,眼珠子已經是那種幽暗的黑,都沒有平時那麼亮了。他看見她出來就把檢爸寫的請假條遞過去,當時說得就是這句話:「你不要自己騎車上學,下雪,路滑。」

  §第二十一章 愛情(2)

  檢邊林始終處於不特別清醒的狀態。

  謝斌還有工作,先走,兩個助理和初見守在房裡。到後半夜,初見睡不著,趴著,檢邊林約莫醒來兩三次,她也不敢和他多說話,就在他看上去想傾訴時,問他是不是難受。

  他最多也就悶著皺了眉心,一個「疼」字都沒說。

  淩晨三點多,他被疼醒了,動了下,趴在床邊的初見就驚醒過來,睜著熬得滿布血絲的雙眼,盯著他。

  檢邊林第一反應是:「……回去睡覺。」不能用枕頭,刀口疼,各種不適讓他嗓子幹得像被砂紙打磨過,沙啞低沉。

  初見挪動椅子,湊得更近。

  在夜深人靜的病房裡,背對著他那兩個睡得死沉的助理,對床上的檢邊林露出了一個笑容,聲音輕得只有兩人能聽到:「你不是想看我笑嗎?」檢邊林似乎是笑了,抬了抬手指,想摸摸她的臉。

  她悄悄將臉湊過去,挨上他微併攏的中指和無名指:「你快點好,聽到沒有?好了我再和你算帳。」

  這麼磨蹭了會兒,初見怎麼都感覺自己在和他演韓劇,再來點配樂和柔光簡直了……她還想講出來,哄他開心。可摸著她臉的那個人早就昏沉沉睡過去,只是半夢半醒中還在柔柔地用指腹摩挲著她。初見也沒敢動,這麼趴著,也睡了。

  第二天去了監護,再隔一天胃管也拔了,醫生說可以熱水擦身。

  初見也沒多想,弄了熱水來,還神秘兮兮地先把兩個助理趕出去了,拉上床邊的簾子,盯著檢邊林:「我先給你脫衣服吧。」

  檢邊林約莫掃了眼那盆熱水,還有水中半浮半沉的毛巾,大概知道她要幹什麼了:「你弄不了。」

  「我能弄,」不就是……擦身嗎?「那些護理也一直做,還不少都是小姑娘。」

  檢邊林很清楚自己綁著腹帶,要擦身先要解開它們,術後剛三天,這一步步她應該應付不來,也不敢下手。

  不過……他若有似無地「嗯」了聲:「來吧。」

  完全沒了術後將醒未醒時的虛弱無助。

  這個男人,劫後餘生才第三天就收起了所有的軟弱,眸光深得像一汪掀不起任何波瀾的潭水。海會波濤洶湧,河會奔騰流淌,湖也會因風起浪,唯獨潭水大多在山坳裡,沒風沒水浪的源頭,大多沉靜見不到底,你總會想那水下應該有點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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