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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她忘了要捂住電話,風刺拉拉地灌入聽筒,那邊也在等待。

  這一刻,她像重新回到初中時的那個光線不明的樓道,站在兩級臺階上,鼓起勇氣對著還在鎖車的檢邊林說,其實我真的不喜歡你……所有內疚都是從那天開始,從他一言不發盯著自己沒有任何反駁開始,她就覺得欠了他什麼。

  這麼多年什麼方法都試過了,拒絕,逃避,淡化,疏遠,給時間冷靜,再拒絕,全都沒有用。

  就像他說的,不試試,一輩子都會是個死結。

  「如果不行——」

  「如果不行,我就死心。」他的呼吸聲越來越壓抑,壓得她也像要窒息了一樣。

  初見頓了好久:「我……想想。」

  電話掛斷。她原本想要叫車,可腦子太亂。

  就一路從世博園走到黃浦江沿岸,濱江大道。

  中途還和媽媽打了個電話,電話接通時,那邊老媽在罵爸爸買來了特別老的青菜。

  初見聽了足足三分鐘關於如何辨別茼蒿菜後,裝作不經意地問:「你是怎麼嫁給老爸的啊,他那麼笨。就靠著真愛嗎?」「真愛?誰和他真愛啊,我就見了他三次,他每次還都帶著侄子來約會,從頭到尾都是我說話啊,你爸就誇了我一句你眼睛真好看,和牛眼似的,還說他相親七次了都失敗,如果我也不要他他就不結婚了,」老媽笑得可歡快,「我那時候就想著,完了,我要是不要他他還不自殺啊,就咬咬牙同意了。」

  媽媽念叨,你們年輕人是不懂,那個年代的人都思想可簡單了。

  初見含糊了幾句,掛斷電話。

  她走到腳都要疼死了,攔了輛計程車回自己住得社區門口,常去的那間海鮮店今日休息。她敲開門,店主阿姨看是她,就放進來了。

  直接給她弄了常吃的大雜燴,各種海螺,貝殼,生蠔。

  「你哥哥呢?」店主阿姨把半杯放了青梅的梅子酒放在她手邊。

  她答:「在浦東做活動。」

  店主阿姨繼續忙活去了。

  還是去年,檢邊林來上海看她,她在北京勘店址,就給她在這裡定了海鮮外賣,等她深夜回來,被店主阿姨拉進店裡吃了一大頓。那時候,他說自己是初見的哥哥,估計是怕有人爆料吧。

  初見繼續吃那堆紅口螺。

  一個個空螺殼胡亂攤在薑黃色的木桌上,也不說話,吃得很賣力。她強迫自己,一定要在吃完這些東西後做個決定。

  ……

  這個時間,檢邊林還在走紅毯。

  沒什麼變化。

  檢邊林這晚依舊神色如常走紅毯,同走的女星仍然攙不到他的手臂,他依舊盡職盡責接受採訪,仍然是話少得可憐,他在進入會場前仍舊會配合媒體配合鏡頭,仍然是不太愛笑……

  總之,沒什麼特別變化。

  就是,當他坐在第二排正中的椅子上,和上部戲合作過的男演員閒聊時,隨手把攜帶的一根深藍色水筆慢慢拆開,滿手的筆帽、筆頭、筆芯、筆桿和筆尾。

  拆完,掂量掂量,又重新裝上……

  今晚參加活動的這些人裡,有不少都是歌手出身,但像他這種樂隊主唱出身最後轉為電影演員的人還是少。又因為要直播,自然是當紅的小生容易被拎起來,助興。

  主辦方和謝斌早就有商量,要有檢邊林的節目,網路直播和宣傳,都要截取視頻上傳……

  曲目原本是國語歌,他參演電影的主題曲,檢邊林走完紅毯臨時變更成了粵語的《月半小夜曲》。

  麥克風被遞到檢邊林面前,檢邊林手裡的筆被第三十七次拆得支離破碎。他站在後臺,趁著工作人員幫他戴上耳機時,把那一堆零碎東西揣進西服褲子口袋裡。

  工作人員奇怪看了他一眼,點點頭,示意準備好了。

  舞臺追光不是隨著他的,而是隨著樂隊和鋼琴伴奏,這讓他不會太不自然。緩慢輕哼,直到高潮,歌詞才漸清晰:「從未意會要分手,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佔有……我的牽掛,我的渴望,直至以後。」

  ……

  不營業的海鮮店裡。

  初見坐在榻榻米上,低頭,一點點用牙籤,仍舊在認真對待白色瓷盤裡最後一個紅口螺。

  最後一個了。

  螺肉太緊,努力了很多次都挑不出來。

  太用力,牙籤淬不及防在手心裡斷成兩截。

  她呆了呆,一瞬間想到了很多,想到謝斌嚴肅地說起他的複雜病情,想到檢邊林手壓著門低聲說的那些對不起,還有他最後在電話裡近乎懇求的「讓我試試,最後試一次,如果不行,我就死心」……

  初見放下最後一個螺殼。

  她摸到桌角的餐巾紙盒,抽出好多張,擦乾淨每根手指。

  手機裡,和他的微信對話方塊裡,最後一條仍舊是他在杭州發的「抱歉」兩個字。

  初見屏著一口氣拼出了好多話,刪刪改改,改改刪刪。

  心劇烈跳動著,嗓子也緊得發澀,她鼓了好幾次勇氣,終於發過去了一個字:好。

  §第十一章 你共我(4)

  初見發完,心有些飄,不踏實。

  索性就拿著手機,玩連連看讓自己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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