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一生一世,黑白影畫 | 上頁 下頁
五六


  這寂靜的夜裡,她聽到得只有自己喘息的聲音,慢慢地平息。

  如果不是感覺到他對自己的特別,怎麼可能肆無忌憚地相信一個綁架自己的人?就是深信他喜歡自己,才會有期待,才會,在任何時候都覺得他不會傷害自己。

  配合他,住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相信他,料定三個月後就會安全。

  甚至開始融入他的生活環境,忘記經歷過的受傷和逃命,把這當作一段「旅行」。多荒唐。

  「你現在在做什麼,以後要做什麼,都不能告訴我,」她終於開口,聲音輕而低,「那你的過去?已經發生的那些,我想知道。」

  「過去?」程牧雲察覺她不再掙扎了,將身子像一旁偏了偏,給她活動的餘地,他似乎很意外她問出這個問題,「你想知道什麼?」

  這個男人有太多面,她甚至無從下手去瞭解。想知道什麼?

  「你為什麼出家?」

  「為什麼,」他看著她的側臉,月色下她的目光猶豫而探究,睫毛微微抖動著,他的手指從她的睫毛滑下來,一路走向她的鎖骨。

  是錯覺?

  她感覺他像變了一個人。

  竟然會讓她覺得問出這個問題很艱難。

  那是一段漫長的過去。

  無數經文,晨鐘暮鼓,青燈古佛。

  溫寒第一次見到的他是在藏區,但他並不信什麼藏傳佛教,只是在那裡做準備,要進入尼泊爾。他過去十年在一個僻靜之地,不熱鬧,為他剃度的老和尚很老了,卻不肯做他師父,給了他一個法號,讓他做師弟。真怕回去就只剩了被供奉收藏的舍利子。

  起初到那裡,他中文也不好,和老和尚兩個人,你教我中文,我教你俄語,倒也不無聊。

  半年前離開,老和尚告訴他,放不下心中的仇恨,只會造更多的業障,深陷其中。

  金剛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這世間,既有低眉的菩薩,就一定會有怒目的金剛。

  這是他給老和尚的回答。

  ……

  「讓亡靈能去往生淨土。」他在漫長沉靜後,給了答案。

  「為了誰?」

  這是十年來,初次有人敢當面問他這個問題。哪怕現在這莊園裡的四個人,還有那些等待著這場懲戒的過去的老人,還是隱約知道十年前那件事的新人,怎麼會有人敢開口問?

  「為了很多人。」

  並不是為了一個女人。

  這已經是她想問到的結果,可是他給的答案,竟讓人感覺更差。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愛上一個人的感覺,前一刻還恨得不行,後一刻光是想像他身邊曾離世那麼多人,那麼多重要的值得他出家為之超度的人,就會從心裡為他難過。

  「怎麼不問了?」程牧雲忽而反問。

  溫寒想了想,輕聲說:「我拿到想要的答案了。」

  他奇怪,她想要的答案是什麼?過去那些和她完全沒有任何關係。不過,保持好奇心,不打破,不追問是他一貫的原則:「我以為你會更好奇,我為什麼會還俗。」

  「為什麼?」她立刻問。

  「為了和你廝混,為了試試破色戒究竟是什麼樣的業障。」程牧雲笑了聲,額頭壓在她額頭上,那裡有著生命的溫度,很美好。

  他不知道已經多少次額頭抵上冰冷的身體,遠超過孟良川拿到的那份資料上的數位。

  §第29章 菩薩低眉意(3)

  腰後,有東西在拱動,但顯然不是他的手。她一瞬間頭皮發麻:「什麼……在動?」他鬆開她,摸了摸四周。

  「老鼠。」程牧雲平靜地告訴她。

  她臉色變了。

  「害怕?」他繼續平靜地問。

  她緊咬著牙,努力克服渾身的冷戰,不能讓他看輕,老鼠算什麼。可這次,不止是一個地方在動……是很多,跑來跑去,躥來躥去。她猛推他,驚慌失措從草叢裡滾了出去,狼狽地尖叫著,跑開五六步仍渾身打冷戰。太噁心了……

  程牧雲站直身子。

  顯然她已經忘記自己在原始森林裡,攥在草叢裡親眼看著無數不知名的生物爬過,都能麻木地當作什麼都沒有。現在,當回到文明社會,所有歸零。

  「這裡有個廟用來供奉老鼠,」他欣賞她仍難以消除恐懼的表情,「有上萬隻,老鼠對他們就是神一樣的存在,每天都有信徒去朝拜,還要和這些老鼠同吃同住。所以這附近鼠患嚴重。」

  他轉身走向二層磚樓。意思很明顯,不想在這裡被老鼠咬掉腳趾頭什麼的,就趕緊跟上去。

  溫寒輕呼出口氣,跟上他的腳步。磚樓裡沒有什麼燈光,好像不通電?這讓她想起在尼泊爾的日子,那個貧窮的很多地方每日供電只有幾個小時的國度,好像已經上輩子才到過的聖地了。

  「不要看兩邊沒有門的房間,」他的黑影在兩步之前,低聲用俄語提醒她,「這裡是莊園主供養苦行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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