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一生一世,黑白影畫 | 上頁 下頁
四三


  他說:「你打電話時,會發現你的養父母一無所知,在他們認知裡,你和你的朋友們仍在繼續著朝聖之旅,並且這場旅行將持續三個月。」

  他說:「王文浩和你的朋友們暫時都被限制了活動,所以沒人知道,你們四個人中少了你一個。」

  他說:「這個電話結束後,你要開始學著相信我。」

  她抬起自己的遮陽帽檐,看到那些僧侶開始向印度那個邊關大門走去。她也開始向前走,餘光裡,是他。

  兩個人像平行走在兩個世界。

  一個異國旅行的女遊客,一個是獨自朝聖的僧人。

  先後,進入了印度的邊界大門。

  她按照他規劃的路線,奔波輾轉了一整天,獨自到達火車站。這和她一個月前來印度不同,一個月前她是在旅遊。

  而現在,當她在火車站廣場上,看到路邊蹲著那些只裹著破舊毯子的婦女和孩子在烤火,還有很多人沖上來,揪住她的手用濃重印度口音的英文問話時,都始終繃緊神經。

  這裡有人,也有牛、狗,不知名的髒鳥,老鼠。

  哪怕沒有尼泊爾那一波波經歷,印度也是個很不安全的國家。

  沒有驗票,她被人群擠上火車,和一頭牛擦肩而過……

  有人看她是外國人的臉,理所當然以為她訂的是高級ac車廂,推搡她:「空調臥鋪在前面。」可她手裡攥著的票是中等無空調臥鋪。

  S, sleeper。臥鋪,應該也不會太差?

  「你應該買一張好一點的車廂的票。」等她找到自己的位置,用鐵鍊子把行李鎖在鋪位上的本地人,用她聽不太懂的英文告訴她。

  她笑了笑,仰頭,看了看自己的鋪位。

  下邊坐滿了人,是座椅,上邊是鋪位。嘈雜,吵鬧,髒亂。就在她發愣的時候,有個少年沖上來爬上她的鋪位,給她平整後,馬上跳下來,對她伸出手,說了句話。

  她愣住。

  「他說,要小費。」身後有人低聲說。

  她背脊僵住,控制著,讓自己不要在臉上表現出內心的激動。一整天,從早晨到到達出關口,到現在,已經很多個小時。

  「哦,是嗎?」她掏出一張最小的錢,塞到少年手裡。

  然後回頭,對上那雙漆黑而幽深的眼睛,雙手合十,福至心靈地冒出了半年前那三個字「喇嘛好」。

  他眼底有光流淌過,回了一個合掌禮。

  大批人湧進臥鋪車廂,火車開動,他坐在兩個本地人當中,並不是臥鋪位。這裡到處都是人,視窗的單人位元上,也是兩個成年男人擠在一起,她無處落腳,只好爬上自己的鋪位。

  鋪位有股奇怪的味道。

  她將包作枕頭,勉強擋開那股子複雜的黴味。從這個角度,看到程牧雲安靜地坐著,真像是個來印度朝聖的人。

  夜幕降臨,開始有歌聲,閒聊,大聲笑鬧。孩子的聲音,當地人的,旅客,還有很多聲音。

  底下能坐八個人的位子,生生擠了十幾個人。

  這裡沒人檢票,誰搶到位子就是誰的。幸好,有五個中國年輕人搶到了位子,占了一整排。

  「大和尚,」兩個被擠得翻白眼的中國女孩,看他是對面坐著的唯一一張華人臉,開始試著和他交談,「你來自哪?」

  「很多地方。」他說。

  短髮女孩笑了聲,多看了一眼程牧雲。這麼帥的和尚,真好看。

  長髮女孩注意到溫寒也沒睡,仰頭看她:「嘿,你睡在上邊,無聊嗎?你是一個人旅行?在印度一個女孩不安全啊。」

  「我來朝聖,」溫寒回她,「我有朋友在下一站等我。」

  「哦,」長髮女孩想了想,叮囑她,「你記得,任何人給你的飲料食物都不要喝,不要把旅館定在火車站附近,夜晚也不要隨便出去,去旅遊景點也不要相信那些笑眯眯的印度人。」她用中文說著,告訴溫寒這裡有多危險。而她面前的印度男人們也在樂呵呵地,打量這個一直不停說話的女孩子。

  溫寒「嗯」了聲,說謝謝。此情此景如此普通,她甚至會覺得,自己真是來朝聖旅遊的。而不是奔波在陌生的國度,要前往一個不知名的地方,為了保命。

  「大和尚,你第一次來印度嗎?」短髮女孩忍不住繼續和程牧雲說話,這個和尚真好看,連翻書的手指都很漂亮。她在想,是不是能交流的好一些,下車前和他合個影。

  「並不是。」

  「那……印度有什麼一定要吃的東西嗎?」短髮女孩顯然在沒話找話了,那些網上旅遊攻略裡都會有。她身邊的男孩有些不滿,一個和尚,有什麼好搭訕的。

  「你可以試試,菴摩羅果。」他翻過書的一頁。

  「菴摩羅果?」

  菴摩羅果。

  這是在佛學典籍裡經常提到的一種水果,產於印度。溫寒想。

  她眼睛有些發酸,一整天提著的心因為他出現落下來。可還是有些不安,他坐在人群中,而自己只能躺在斜上方,不能說話,也不能交流,連眼神相對都不可以有。

  「佛學典籍裡,常提到這種水果,」他低聲說,「難得到印度,應該嘗一嘗。」

  「佛學典籍?」有人問,「大和尚你真的能背下來那麼多?」

  「阿那律,見閻浮提,如視掌中庵摩羅果。」他隨口回。

  「額,什麼意思?」

  阿那律是佛陀十大弟子之一,閻浮提有各種意思,常指人間界,看人間如看手中庵摩羅果。喻指,一目了然。溫寒想。

  「很複雜。」他微微一笑,用三個字打發好奇的人。

  短髮女孩覺得好玩,又問了幾句提到庵摩羅果的典籍。她身邊長髮女孩對佛教並沒那麼感興趣,開玩笑說,佛經讀起來也沒用,還是別問了,搞得頭疼,她抬眼,看一直看起來有些寂寞地聽自己這群人閒聊的溫寒:「對吧?你是不是也覺得很無聊,聽起來?」

  溫寒忍不住笑:「我信佛。」

  長髮女孩也笑:「真的?那你能說一些我聽得懂的典故?讓我也能有點感興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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