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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睡到半夜,歸曉總聽到風聲,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窗外。

  她迷糊從床上爬起來,摸到玻璃窗那裡,真是狂風暴雪,路燈全滅,只有窗外的樹梢在搖擺晃動。這麼看了會兒,倒睡不著了。

  歸曉一路摸著開關,不停按下,光亮從臥房綿延到洗手間。最後,整個人都困頓趴在洗手池旁,擰開水龍頭,沒有熱水,都是冷的。

  她看著水嘩嘩流了半天,腦子裡都是他拜託自己的那件事,怎麼算時間都太緊。

  想想還是不對,撥了他的手機。

  電話接通的一刻,那邊的狼嚎似的的背景音仿佛又把她拽回了幾個小時前,和他面對面坐著的空間裡,閉了眼,還能想像出他的樣子和那雙浸了冰水似的漆黑瞳仁。

  等待音消失,接通了……她卻像被堵住了口,不知該如何開場。

  漫長的空白,兩人都沒說話。

  結果還是他先出了聲:「還沒睡?」

  「嗯,」她揉眼睛,「你給秦小楠收拾東西吧,我先帶他回去。後天下午四點二十的飛機,一會兒我給他補張票,你千萬記得三點就把他送過來,別誤了飛機——」

  「歸曉。」

  「嗯?」

  只剩水流聲。

  她想起年少時和他打電話,握著聽筒,很容易就聽到彼此的呼吸聲被放大,等手機發展越來越成熟,反倒沒有那種沙沙而過的氣息聲了。

  「深更半夜的,」路炎晨估計又咬著煙,吐字不太清晰,「洗澡不怕著涼?」

  「我沒洗澡。」歸曉茫茫著,擰上水龍頭。

  分明是穿著睡衣,薄薄一層布,領口處,甚至後腰、腳背都透著冷。可她又捨不得鑽回房間的棉被裡,怕挪動半步電話都會因為信號不好斷了線。

  又是漫長的安靜。

  「掛了。」路炎晨交待了句,掛斷。

  跨過大半個二連浩特,還是那個小飯店。

  他打開後門,拉出個椅子丟去牆角,坐在了在呼呼穿堂風裡。

  過去招人進中隊時,他時常雙腿交叉著搭在桌邊上,翻那些堆積如山的個人履歷,最感興趣的就是每個人的弱點。沒有人是無堅不摧的,包括他。

  跨坐在椅子上的他,背抵牆和玻璃門的夾角處,靜默著,一根接一根抽煙。

  到五點多風雪更緊了,裡邊人都消停下來,或是三兩個湊著沒什麼力氣地繼續閒聊,或是趴著迷糊著睡熟過去,他仍是倚在遠處,在大風裡嘗試著吐出個淡淡的小小的煙圈。

  聽到腳步聲,他睨了眼:「給你兒子收拾東西,後天歸曉帶他先飛北京,她估計怕等我們把孩子送過去太晚了。」

  這還真是「幫人幫到底」。

  「真的?!路隊你這初戀可真夠意思!」秦明宇一屁股坐到臺階上,挨著路炎晨腳邊,「我幫你問過,人家歸曉沒結婚,看她這麼幫忙肯定還對你有意思啊,拿下算了。」

  風嗖得眼睛疼,估計也是一整夜煙熏的。

  他自嘲:「又不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子,拿下了給人什麼?脫了一身軍裝,沒錢,沒房,沒車,離開北京十幾年連朋友都沒幾個。家裡又一堆破事,難道還把人往火坑裡帶?」

  路炎晨眯縫起眼,一面算著還要多久把裡邊的哪幾個弄醒送走,一面想起那天。

  她穿著沒有任何圖案的純白襯衫,暗紅色的短褲和米白色的帆布鞋,尖尖的臉,鬢角被汗弄得濕了,走進來時滿屋子的男生都望了過去。讓他想起小時候光腳在河邊摸魚,烈日溪水中鮮少能找到的那種半透明的小貝殼,乾淨漂亮,被水沖刷得一塵不染……

  尤其她看到自己那一刻,牙齒輕咬住下唇邊沿,嘴角上揚。好美。

  兩天后,小蔡和餘下幾個人去了烏蘭巴托。

  歸曉獨自打車到機場,在check in的地方等他們。三點整,路炎晨拎著一個黑色旅行袋出現,他本來就生的乖戾張揚,身高又有優勢,十一年的部隊生涯下來,人更顯挺拔,隨便走幾步路就將尋常路人甩了一大截出去。想不注意都難。

  路炎晨站定,放下旅行袋,他將身後的秦小楠拽上前:「護照。」

  秦小楠馬上領會精神,雙手奉給歸曉。

  歸曉翻開來檢查著,發現秦小楠才剛到七歲,還真是早熟的孩子。

  這是她初次帶個小孩坐飛機,生怕把人丟了,第一件事就拉上小孩的手。秦小楠扭扭捏捏的,不停瞟路炎晨,路炎晨才懶得搭理他這小破孩的「害羞」情緒,等歸曉辦完登記手續,送他們到安檢口外:「我過了年回北京。」

  歸曉點頭。

  後來倆人也沒怎麼說話,等過了安檢,她借著整理電腦包,悄然望去。

  路炎晨仍舊兩手插在長褲兜裡,在安檢口旁站定,無數人向內走,唯有他紋絲不動。她忽然有不好的猜想,怕他會如剛見面所說的永遠留在二連浩特……

  幸好,主動牽住自己手的小孩用體溫在提醒她,這還有個大活人。

  他一定會回來。

  §第八章 奢侈的愛情(1)

  高一寒假兩人相處的日子,是那年冬天最冷的時候。

  汽車修理廠平時是太陽能加熱水,給修車工洗澡,到冬天水溫凍得嚇人,洗澡間都不大有人進去了。可他算著倘若回家沖熱水澡,一來一回浪費陪她的時間,從車底下鑽出來打著赤膊就推門進去。再出來,凍得手指都木木的發麻。

  推門回屋,歸曉縮在他的單人床上,裹在被子裡,腳還要伸到暖氣管縫中取暖,看到他馬上撩了棉被:「快進來,快進來。」

  等兩人真鑽進同床棉被裡,才發現這真是一件要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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