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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關海波坐在她身邊,俯下頭,很近很近地凝視著她,柔聲道:「已經沒事了。」

  方好漸漸覺得心安,腮邊還掛著幾滴未幹的眼淚。她知道自己的形象很差,貪吃鬼外加膽小鬼,她有些羞赧地問:「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關海波笑了笑,沒回答。他臉上的神色柔和極了,讓方好逐漸忘卻了自己剛才丟人的言行舉止,心裡更是湧起排山倒海的感動:剛才連醫生和護士都已經朝她那副熊樣側目了,一向刻薄的老闆竟然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嘲笑!

  很快有護士過來,要給方好重新扎針掛水。

  「喲,你們倆的手現在可以放開了吧,不然我這針往哪兒紮呀!」護士揚著唇角,善意地笑著這對恩愛「情侶」。

  方好這才發現,她的手至今還被關海波寬大有力的手掌緊緊包攏著,從檢查室一路握到現在,幾乎沒有分開過!

  關海波驀地清醒,立刻鬆開了手,有些尷尬地乾咳了兩聲,起身往窗邊走去。方好自己的臉已經紅得像熟透了的番茄,哪裡還敢去打量他的神情!

  小護士忙碌完又匆匆離去,病房裡很快就只剩了他們兩個。

  方好眼睛盯著頭部上方的點滴瓶,藥水一滴一滴緩慢地落下,順著細長透明的軟管往她身體裡輸送,仿佛是很漫長的過程,可是她心裡感覺不到以往的煩躁,有種她從未體驗過的嶄新的情緒悄悄纏繞住了她。她在枕頭上小心地轉過一點角度,望向站在窗邊的關海波,他又在接電話,閑著的那只手插在褲袋裡,背影俊挺,說話聲音低沉和緩,仿佛沒有什麼事可以難倒他。

  從前,方好一直當他是神,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而且總是高高在上,然而剛才的那一幕,讓她忽然覺得這個「神」其實也蠻有人情味兒的。

  接完電話,關海波轉過身來,方好心裡驀地一跳,趕緊調轉目光,收斂心神凝視著點滴瓶。

  關海波在她床邊的方凳上坐下,臉上早已恢復了往常平靜的「神」色。他抬頭望望吊杆上懸掛的幾瓶藥水,估算了一下,至少還需要三個多小時。

  方好見他有些心不在焉,主動提醒道:「關總,你要有事就先去忙吧,我這裡應該沒什麼事了,反正就是掛水,睡覺。」

  關海波沉吟了一下,看看腕表,道:「我六點半走,約了人吃飯,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來……唔,你有東西要我帶嗎?比如……換洗衣服什麼的?」

  方好琢磨著自己一時半會兒大概出不了院,就把家裡的鑰匙給了關海波,告訴他要拿哪幾樣東西,只是提到內衣內褲的時候,措辭有些艱澀。

  關海波卻神色自如,一一記下了。

  其實兩個人曾經在一起生活過一陣,對彼此生活的細節也頗為熟悉,只是那時候都是方好替他整理東西。

  方好畢竟累了,歪著腦袋,有點昏昏沉沉的。關海波靠在一邊,默默地守著她。

  他想起剛才被自己握住的那只手,柔軟纖弱,時而因為害怕而驀地揪緊,指甲深深嵌進他掌心。但他沒有覺得疼,反而有種被信任的喜悅。

  那一刻,他的心上湧起如此強烈的渴望,真想把這只手一直包在掌心,再也不放開。

  他無端地歎了口氣,方好在床上立刻一動,輕聲問道:「怎麼了?」

  關海波有些意外,他還以為她已經睡著了。

  「沒什麼。」他淡淡地說,「你睡不著?」

  方好點了點頭,她的作息一向很規律,此時正是晚餐前後,哪裡會有睡意?但她的腸胃是徹底紊亂了,根本不覺得餓,醫生也不讓她吃東西。

  太陽應該落下去了,窗外的天暗下來一點,但還是有光亮,方好不讓他開燈,她喜歡這樣的黃昏,柔和,靜謐,有淡淡的欣悅在心上流過。

  關海波突然想到了什麼,驀地梗起嗓門,粗聲問道:「你病成這樣,怎麼你男……朋友也不來看看你?」說到後面,聲音低了下去,竭力壓制住一絲酸意。

  如果不是他問起,方好幾乎要忘記自己是因為什麼上的醫院了。她咬著唇,吭哧了半天,終於囁嚅道:「他跟我……分手了……就是今天下午。」

  方好覺得遺憾,此時此刻,如果能再配上幾滴應景的眼淚,就更顯淒美了,電視裡不都這麼演嗎?被人遺棄的女孩在病房的床上痛不欲生,落下滾滾熱淚,可惜她心裡有著難以名狀的歡快,怎麼也擠不出眼淚來。

  關海波問她話的時候面朝著窗的方向,她看不見他的表情。過了很久,他才轉過臉來向著她道:「瞧你這點出息,分手了就跟自己的胃過不去啊?」

  方好瞟了瞟他的臉色,在心裡暗自嘀咕,這人怎麼一點同情心都沒有,人家都失戀了,他眉眼裡居然還藏著笑,什麼人呢!

  可他的這句話卻令她油然而生親切之意,沒有嘲諷,也沒有探究,是一種憐惜的薄責。

  醫生說她目前只能進流質食物,所以關海波晚上過來時,特意給她帶來一罐清粥,沒幾粒米,稠稠的粥湯。

  方好仍然沒有饑餓感,但還是很聽話地嘗了嘗,溫潤的粥,帶著一點淡淡的清香,一下子喚醒了她薄弱的食欲,她暢快地喝掉了大半。

  「這粥哪兒買的?7+7嗎?」方好滿意地抹著嘴,隨口問了一句。醫院附近就有家餐飲連鎖,裡面的粥很有名。

  關海波正翻著一本當季的人物週刊,也沒抬頭,含糊地應了一聲——她的觀察能力一向差,盛粥的罐子明明是家用的。

  「果然名不虛傳啊,粥做得不錯,就是沒什麼味道,要是能加點糖就好了。」方好咂嘴評論。

  關海波聞言,抬頭睨她一眼,「醫生說你可以吃糖了?」

  方好用手比劃了一下,笑嘻嘻道:「一點點又沒關係的咯!」

  很晚的時候,季傑打電話過來問候方好。這些人果真都是夜貓子,說話的口氣,仿佛現在是上午十點,中氣忒足。他無非是問問方好的病況,聽說老闆還在,他不由大樂著開起了玩笑,「小陳,你這回面子可大了去啦!關總待他女朋友都沒這麼上心啊!」

  方好緊張地偷眼瞄了瞄坐在對面一米開外,沉浸在雜誌內容裡的關海波。這麼安靜的病房,季傑的嗓門又大,也不知他聽到沒有,心裡卻不厚道地美滋滋起來。

  夜深了,關海波還沒有要走的意思,方好雖然也有些捨不得,但她素來曉得凡事要以大局為重,他那麼忙,被自己拖在這裡多耽誤事啊!

  「你回去吧,我真沒事了,再說還有護士在呢!」

  連提了幾遍,關海波沒奈何,想著自己留下來她也不好睡覺,確實不怎麼方便,於是沒再堅持就離開了。

  方好認床,胃裡還總隱隱地犯疼,顛來倒去,到了淩晨才終於昏昏沉沉地睡去,可依然睡不很熟。迷迷糊糊間,好像有人給自己掖被子,還用手輕輕試探她的額頭,掌心微涼,十分舒服,可她太累了,實在想不起來是誰,只覺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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