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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許維桀看了她一眼,笑道:「皮的事可不止這一件,我們還經常沿著一條河順流遊下,沿途去偷采人家種的瓜果蔬菜;如果是寒假,還可以去挖山芋,然後把別人家堆好的草垛子一把火點著,再把山芋扔進去烤熟了吃,如果東窗事發,就由奶奶出面去給人賠禮賠錢,然後回來把我狠狠罵一頓,不過她從來不告訴我爸爸,怕我挨揍,呵呵。」

  何琳莞爾,「看來你小時候真不是盞省油的燈。」

  許維桀歎道:「是啊!那時候確實大膽,也不知道那些勇氣是哪兒來的。」他頓了一下,「長大了就不行了,不知道為什麼,無論做什麼事都膽前顧後的,有很多顧忌,甚至做出來的結果也跟自己的期望背離很遠,但是又無能為力。」

  何琳聽得低下頭去,她能明白他話中的含義,卻無法給他答案,她何嘗不清楚,越長大越無奈的道理。

  這是正午的陽光,越來越炙熱,田埂象一塊被放進烤爐裡的餅,越來越燙,實在無法繼續坐下去了。

  何琳先站起來,「走吧,太熱了,我肚子也餓了。」

  他們沿途返回,揀了家乾淨樸素的農家餐館解決午飯,老闆娘胖胖的,卻是一臉精明相,告訴他們這附近新建了個休閒娛樂中心,不僅可以騎馬、划船、垂姆,據說還有一條跑車賽道,很受城裡人的青睞。

  於是吃過飯後,兩人就興沖沖地直奔了過去。

  那休閒娛樂中心深藏在某個村內,七拐八彎後才看到一條岔口處豎了塊名牌,頗有些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意思。

  買了門票進去,果然別有一番洞天,活脫脫一副美國鄉村的味道,許維桀在一個小賣部特意買了頂騎士帽,戴上後,象極了牛仔,只是他死活也不肯去騎馬,大熱的天,馬廄裡臭氣熏天,等閒實在近不了身。

  兩人在一間酷似牛仔俱樂部的酒吧裡坐著避暑。

  隔著玻璃窗,啜著冰涼的飲料,看外面置身於火球下的那個世界,真是冰火兩重天。

  「等我攢夠了錢,就去澳大利亞買塊地,辦個農場,自己種糧種菜,自己飼養雞鴨魚豬,過過陶淵明筆下的生活。」許維桀喝的是冰鎮可樂,一口下去,就象一股清涼的激流傾斜而下,直沁心脾,舒爽得浮想聯翩。

  何琳轉頭瞥了眼他那一身細皮嫩肉,很難想像他當農人的模樣,她忽然想起個笑話來,忍不住輕笑出聲,「我在哪本書上看到過,說劉墉曾經嘲諷過陶淵明,說他是斜眼。」

  「怎麼?」

  「他不是寫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麼,他明明是在東邊,怎麼會看得見南山呢?不是斜眼是什麼?」

  兩人都哈哈笑起來。

  「不過,估計等攢夠了錢,我大概也老了。」許維桀嗟歎。

  「是啊,人的一生,感覺很長,其實不過就短短的一瞬。」何琳也深有感觸。

  他們幾乎是同時轉頭,互望了一眼,許維桀的目光裡有太多的內容,象一片幽深的海,表面平靜,內裡卻波濤翻湧。

  何琳很快就避過了他的眼神,倉促地低頭去喝杯子裡的飲料。

  有些道理說起來容易,實際做起來很難,她從來都不是那種不顧一切的人,可以腦子一衝動,拋開一切跟人走的那種。

  但是,今天的時光太美好了,他們在一起是那樣融洽,幾乎給了她一種錯覺,他們面臨的不是分別,而是一次新的開始。

  在他深情目光的凝視下,她分明能感到自己內心的防線有了一絲裂縫的跡象,這讓她陷入了深深的警覺和不安中。

  幸好他們事先早已說好了不再舊話重提,許維桀沒有破壞這個規矩。

  「你將來有什麼打算?」他只是換了個話題。

  「我?」何琳愣了一下,思緒還沒完全理清,索然道:「賺錢養活自己,等時機成熟就跟適合的人結婚,然後生孩子,養家糊口。」

  這麼一說,她仿佛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概括完了。

  就這麼平淡無奇地過一生麼?她感到迷惘。

  但是,不這樣過又能換成怎樣的活法?

  許維桀並不清楚她心裡的困惑,在她幽然說出這番話時,她感到的卻是無盡的心酸,因為在她描繪的藍圖裡,早已沒有了他的位子。

  她嘴裡「適合的人」自然不會是他,而是他在旋轉餐廳裡見過的那短吧?

  兩個人各懷心事,誰也沒有心情繼續交流,就這樣一直閑坐到太陽落山。

  票根上還有很多項目沒嘗試過,他們於是走出「牛仔」俱樂部,也去劃了船,打了會兒高爾夫,一人駕駛一輛柴油機車把賽道跑了一遍。

  幽猛的陽光隨著日幕曦墜有所收勢,但地面上的熱度卻沒有一絲消散的跡象,依舊如一鍋文火慢燉的鴿燙,汩汩地散發出熱氣,加上心情的陡然下墜,兩人不再如來時那般自在寫意,一絲淡淡的優愁於無形中困擾著他們。

  當太陽完全沉落在山後面時,何琳率先提議返程。

  坐著車,他們如來時那樣原道往回開。一路上,兩人竭力想擺脫那股揮散不去的陰鬱氣氛,於是找各種話題來說,可往往要麼同時開口,要麼同時沉默,仿佛怎麼都搭不到點子上,仿佛怎麼做都總是錯的。

  進入S市市區時,天已經全黑。

  何琳歪在椅背上微閉眼睛,似睡非睡,這一天下來,簡直是身心俱疲。

  在某個岔口的紅燈處,許維桀突然開口道:「一起去吃晚飯吧。」

  紅琳待要拒絕,睜開眼睛看見許維桀眸中那抹令她心悸的光芒,一個「不」字竟然怎麼也說不出口。

  於是,即將降臨的離別再度被往後順延。

  一頓飯吃了兩個多小時,無論他們聊得有多熱鬧,都不過是蜻蜓點水,不可能在彼此心上留下多少印痕,他們真正在乎的,只伯面前這個人。

  在如此煎熬之下,何琳終於談到了正題,「明天,你幾點的航班?」

  剛才還說得高興的許維桀笑容一下子滯怠,頓了一下答道:「早上八點。」

  「哦,這麼早。」何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就不去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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