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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老趙在坦蕩無人的直道上順利地開到三岔口,側面突然沖出來一輛風馳電掣的摩托車,大約也是覺得如此烈日下不會有行人,所以肆無忌憚地飆起車來,一下子跟老趙撞了個正著!

  肇事者是個外地小夥子,有點兒憨頭憨腦的,所幸人不壞,在手腳俱軟的情況下沒溜之大吉,而是在第一時間撥打了120急救電話。

  此時他站在急救室門外,跟趙家人一樣臉上寫滿了焦慮。

  雲仙憋不住,眼淚都掉了好幾回。嵐嵐在一旁扶著她的肩,淒淒惶惶地邊等待邊寬慰母親,唯恐雲仙再倒下去。

  趙磊卻反而鎮定了不少,雖然神色沉鬱肅穆,但沒有坐在那裡一味慌亂。他來回穿梭于家人跟診室之間,時不時帶回來一些最新動態。

  「腦子沒受任何創傷,人是清醒的,放心,不會有大事。」趙磊拍拍母親的肩。

  嵐嵐仰頭欣慰地瞥了一眼弟弟,感覺他一下子長大了不少。

  坐在一旁的肇事者聽到他的話,眼裡也有顯而易見的鬆快。

  嵐嵐去洗手間的時候,趙磊尾隨過去,在雲仙視野以外的地方拽住她的胳膊,「姐,你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嵐嵐再次緊張起來,「怎麼啦?」

  趙磊咬咬唇,面部僵硬,「剛才在醫生那裡看剛照的片子,說爸的……脊椎神經……斷裂……」

  「什麼?」嵐嵐飛快地眨眼睛,試圖理解得再透徹些,但心已經直直墜了下去。趙磊臉上的沉重,讓她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也就是說,」趙磊複述得十分艱難,「爸他……從此再也站不起來了。」他終於也哽咽起來。二十幾歲的大男孩的哭泣,有著某種震撼的分量。

  「怎麼會這樣?」嵐嵐覺得自己像在某個噩夢中,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趙磊捂著嘴,斷斷續續地解釋,「聽120的人說,他們看見爸的時候情況似乎還沒這麼嚴重……但當時的場面很混亂,附近有些居民還有文化中心的幾個人都聞訊跑出來幫忙,可能是弄巧成拙了,在搬動的過程中,反而被……傷到脊椎。」

  嵐嵐愴然無語。她難以想像,一向開朗的父親從此臥榻會是怎樣的情形。

  趙磊淒然地望著她,「我不敢告訴媽,怕她受不了。可是,她遲早會知道。」

  「能瞞一時是一時吧。」嵐嵐握住弟弟的手,第一次發現有兄弟的好處,至少傷痛可以有人分擔。

  徐承打來電話焦急地詢問。他去外地出差,此時正在趕回來的路上,嵐嵐以實相告了。

  「別著急,我還有半小時就到醫院。圓圓在哪兒呢?」

  「讓二姨接走了。」嵐嵐說著,忍不住又叮囑,「你路上小心。」

  徐承趕到的時候,老趙也已經被從急救室裡推出來了。診斷結果已經出來了,跟預先估計的一樣,是最壞的結果——高位癱瘓。

  雲仙還是很快就知道了,太多手續需要她介入,瞞不住。她幾乎是在得知的刹那癱軟在地上的,成了下一個急救物件。

  家裡一派愁雲慘霧。

  老趙並不知道自己的實際狀況,以為住上一陣醫院還能跟從前一樣下棋、喝茶、逗悶子,摔下去的時候其實不算怎麼疼。

  他對趙磊說:「給小戰買輛新車吧,我答應他的。嗨,年紀大了,真沒法逞能。」

  趙磊心酸不已,只得點頭。

  肇事的小夥子已經得知了老趙的慘狀,嚇得面如土色,誰跟他說話,他就只有一句話:「我沒錢。」他那輛摩托車跟老趙騎的電動車一樣,也是借的。

  老趙揮揮手,大度地說:「讓他走吧。」

  眾人皆愕然,小夥子以為自己聽錯了。

  老趙躺在病床上,神色如常,「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責任。況且出了事你沒跑,還算地道。我也不想訛你,反正不是什麼大事。」

  一席話聽得嵐嵐眼淚欲出。

  小夥子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麼。趙磊朝他狠狠地擺手,「你走吧!」

  雲仙和老趙都住進了醫院,趙家就這麼亂了套。

  白天趙磊在醫院盯著,晚上則由嵐嵐和徐承輪流陪護。圓圓扔給了嵐嵐的二姨照顧,誰晚上不去醫院,就由誰負責去接回來。

  住院一周後,雲仙終於下了床。為了不讓老趙堵心窩子,還得在他面前強顏歡笑,人瘦了整整一圈,連向來引以為傲的頭髮也灰白了一層,讓嵐嵐看得無比心酸。

  老趙到底還是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他一下子變得沉默寡言,誰也不清楚他心裡在想什麼,在最初的勸慰後,誰也不敢貿然多說無謂的話語,陰鬱的氣氛籠罩在每個人身上。

  趙磊徹底不去上班了,整天待在醫院裡悉心服侍父親,有時候晚上也不回去,幫著姐姐姐夫搭把手。每天給老趙擦身的工作,更少不了他在一旁協助,請來的護工手勁稍微大點兒,他就朝人家吼。

  老趙面無表情地任他們折騰,仿佛事不關己。所有人看見他這副表情,都心裡沒底。

  這期間,夏鵬跟蘇鈺都曾來醫院探望過,兩人是一起來的。那天正值週六,徐承和嵐嵐也都在。

  徐承之前與夏鵬見過幾次面,但彼此都不熟,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打過招呼之後,徐承便摟著圓圓默默地坐在一旁,不露聲色地觀察著他。

  夏鵬對嵐嵐流露出來的關切之意還是讓徐承覺得扎眼,儘管在旁人眼裡那也許只是朋友間最平常不過的交流,況且當著徐承的面,夏鵬已經刻意疏離了不少。

  而嵐嵐的注意力則一半被老趙牽制——他連最起碼的跟人寒暄的欲望都沒有,只是呆呆地躺著,讓她又難堪又著急;另一半的注意力則全放在了趙磊和蘇鈺身上。

  蘇鈺依舊是帶點靦腆和拘謹的,尤其還是在此種場合下,話也幾乎全由夏鵬說了去。她只在剛進來時跟嵐嵐握了握手,緊緊的,也很暖,之後便坐在病房靠窗的一張硬木凳上,目光時不時地瞟向病床上的老趙,那種同情之色沒有半分摻假。

  趙磊給夏鵬和蘇鈺各倒了杯水,遞給夏鵬時,夏鵬用力拍了拍趙磊的肩,以示慰問。蘇鈺一見趙磊向自己走過來就慌忙站起,默不作聲地接過杯子,兩人對視了一眼。那一眼剛好被嵐嵐捕捉到,心頭立刻就是一跳——趙磊的目光柔軟而深沉,而蘇鈺瞧著他的雙眸裡也有同樣的意味。嵐嵐一時有些糊塗,憑直覺,她能感覺出兩人之間流動的默契的情意,可之前發生的那一切又該如何解釋呢?她一直以為自己對弟弟了若指掌,而此時此刻,她不敢那麼自信了。也許她並沒有真正走進過趙磊的內心,在他們都成年以後。

  夏鵬跟蘇鈺坐了沒多久就起身告辭了,趙磊和嵐嵐一直送他們到醫院門口。一路上還是夏鵬說得最多,囑咐趙磊儘管放心照顧父親,公司裡會每月按他薪水的百分之八十照樣給他付工資,直到他來上班的那天。

  趙磊自然要推辭,「鵬哥,一直都很受你照顧,這次無論如何不行,咱不能老這樣。」

  嵐嵐也插進來說:「是啊,夏鵬,你幫了我們太多忙了,我們怎麼好意思……」

  可是夏鵬很堅持,打斷她道:「你們現在這樣,別的我也實在幫不上什麼。」他拍了拍趙磊的肩,「你小子別以為我是慈善家,平時在我那裡幹活勤奮踏實我才肯這麼大方的,我可不想丟了你這個好幫手。」

  趙磊知道他一半是客氣一半是真心誠意,很感激地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臨分別時,蘇鈺忍不住又扭過頭來,目光飛快地在趙磊臉上掠過,最後落在嵐嵐這邊,輕聲道:「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

  嵐嵐免不了又要客套幾句,而趙磊僅僅是「嗯」了一聲。

  已是深夜,嵐嵐打著哈欠在筆記本前埋頭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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