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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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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有萬千疑問,李茜也不敢問,問也沒用,曼芝的脾氣她知道。 店堂裡終於只剩下曼芝一個人。冷清極了,她能聽到空調室外機微震的馬達聲,頭頂那架小熊掛鐘走針的滴答聲,兩種單調的機械聲交織在一起,無情地將時間一點一點地往前推。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曼芝忽然焦躁起來,內心所有的積鬱都凝聚起來,化為熱量直沖頭頂。腦子裡承受不住這樣大的壓力,隱隱地脹痛。她呼地站起身,幾步走到水池邊,狠狠擰開龍頭,水嘩嘩地流了出來。 她伸出雙手去接,水瞬間充盈了她的手掌,又很快從邊緣、指縫間漏下去,漏下去。 她猛地捧起水,朝自己的臉上使勁甩去,一次又一次,胸前的衣襟也被染濕,可她全然不顧,努力地想要洗掉自己的悲哀和怯懦。 她聽到細碎的哭泣聲從掌心裡氾濫開來,於是,她更拼命地洗,要連那聲音也扼殺掉。 她強撐了這麼多年,繃得渾身的骨頭咯咯作響,也要咬牙挺下去。這毅然決然的品性已經成為她這個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深入骨髓。最初堅持的緣由已然淡卻,只剩下一份令自己驚詫莫名的執著。 她從未像今天這樣軟弱過。她才二十八歲,還有那樣漫長的路要走。前方是不知名的未來、早已註定了的結局,可是她還是要走下去,走到她一手編織的黑暗裡去。 鏡子裡出現了一張濕淋淋的臉,慘白得像紙,曼芝有點害怕地後退了一步。她想起了曼綺,躺在病床上,那張臉和鏡中的這張臉何其相像。 她閉起了眼睛,無聲地喊:「姐姐。」 曼綺的聲音從她自己的心裡飄出來,依舊清甜婉轉。 「曼芝,你現在很難過,是嗎?和我從前一樣難過嗎?」 曼芝哀哀地解釋:「對不起,姐姐,從前我不懂……」 曼綺悠悠地嘆息道:「既然你現在懂了,就照對的去做吧。」 曼芝驀地睜開眼睛,瞪著鏡中狼狽的自己,就如望著曼綺,痛苦地質問:「那萌萌怎麼辦……他怎麼辦?」 曼綺盯著她的眼睛,和她一樣茫然,給不出答案。許久,她才說:「曼芝,你其實心裡捨不得他,對嗎?」 曼芝拼命地搖頭。 「曼芝,你比我更糟……你愛上了兩個。」 驀然間天昏地暗,雨嘩嘩地大了起來。 曼芝在頭上紮了一條碎花小方巾,權當作帽子,彎著腰,清理整個店堂。她把地面掃得纖塵不染,又將所有飾品擦拭了一遍,直到精疲力竭地倒在椅子上。 小熊掛鐘當當地敲了六下,曼芝咬牙起身,將地上的垃圾用廢袋子裝好,她該回去了。 不管心頭起過多少波瀾壯闊的掙扎,可是到了點,她還是知道要去哪裡。 打開門,她把垃圾袋擱在門外一隅,等明天去扔吧,她已經無力多走。 直起腰,她愣在了原地。 常少輝撐著傘站在十米開外的花圃邊,直視著她,雨水從傘沿滾落下來,打濕了他的左肩,可他渾然不覺。 他與她對視了一會兒,忽然下定決心走了過來。 曼芝只覺得口乾舌燥,想要說些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過來。她倉皇地退進門內,似要躲避,可是他已經快步闖了進來,在她去關門的那一刻將她牢牢地逮住。 曼芝面無人色地望著常少輝。他看起來如此陌生,再也沒有她熟悉的淡定從容,所有的痛苦和焦灼都寫在了他臉上。 他毫不猶豫地把曼芝拖向自己懷中。 「曼芝。」他低喃了一聲,滾燙的唇倏然間覆上了她冰冷的嘴角。 曼芝只覺得天旋地轉,手腳俱軟。她掙扎了兩下,想找回自己,可是常少輝死死地摟著她,不容她抗拒。 終於,她安分下來,屈服在他帶給她的昏天黑地的暈眩中。她的腦子裡有隆隆的巨響滾過,冷和熱交替著侵襲周身,令她不斷地顫抖,她想自己一定是病了。 可是,他的懷抱那樣溫暖,他身上的味道也如她希冀的那樣,淡淡的檀木香味夾雜著一絲煙草的氣息。他的一切於她都是對的,妥帖的。這樣想著,她只覺得更加悲哀。 常少輝終於鬆開了她,用雙手捧起她的臉。她冰涼的面龐上爬滿了淚痕,他從未見過如此悽惶的曼芝,她在他的掌心,不過是個需要人疼的柔弱女子。 「曼芝,你過得很辛苦,是嗎?」他疼惜地問。 曼芝不答,將頭埋進他的懷裡。 她愛上了他,也許在第一眼,也許在那之後。回憶起來,每一次見面都是美好的,充滿了溫馨,那是曼芝的生活裡最缺乏的氣息。這一刻如此值得珍惜,她要好好記住,即使以後失去了,她也會記得此情此景,記得他的味道。 常少輝緊緊地擁住她,不再往下問。不管答案是什麼,都已成為過去,他想抓住的是曼芝的未來。 「跟我走,好嗎?」他苦苦相勸,試圖用自己的熱度去溫暖她。 她努力地朝他微笑,好似找回了自己,「我太麻煩,總有一天,你會找到更好的。」 「如果,一輩子也找不到呢?」 「一輩子這樣長,怎麼會等不到?總會有的。」她強撐著笑,望著他,然後輕輕脫離了他的懷抱。 常少輝憂傷地凝視著她,不知要怎樣才能感動她。 剛才,他在雨裡駐足良久,看到她的彷徨,看到她痛苦的模樣。可是,他不是二十多歲的毛頭小夥子,可以不問緣由,憑著一股蠻勁帶走所愛的那個人。 她的牽掛全寫在臉上,讓他明白自己不可能完全佔據她的內心。他遇到她,終究太晚。 再開口時,他已經恢復了平靜。 「我打算接受公司的調任,過了年就去美國。」他看了曼芝一眼,繼續說,「可能要在那裡工作兩年。」 既然無法相守,就遠遠地走開,避開不必要的困擾,這是常少輝做人的原則。 曼芝意外之餘也僅是點了點頭,喃喃地說:「這樣也好。」 常少輝掏出筆,在一張紙上寫下自己的聯絡電話,然後遞給曼芝。 「我會永遠保留這個號碼,如果有一天……你放得下這裡,如果……你還想到我,記得打給我。」他朝她微笑,帶著些苦澀。 曼芝接了過來,緊緊地捏在手裡,溫柔地說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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