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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由董事會討論決定他的去向。」他用公事公辦的口氣說。

  曼芝沒感到意外,但還是有些絕望,「還有……迴旋的餘地嗎?」

  「你覺得可能嗎?」邵雲反問,「遊戲的規則已經設立,一旦開始就不能停止,反悔的那個人會被摔得粉身碎骨,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

  他冰冷的聲音傳來,曼芝想到他父親邵俊康當年的模樣,他們父子倆骨子裡其實真的如出一轍,更何況邵雲曾經是跌倒的那一個。他比誰都痛徹心扉,也比誰都能狠得下心來。曼芝不覺打了個哆嗦,低下頭去。

  曼芝無助的神情還是觸動了邵雲,他以為她在擔心邵俊邦,於是放柔了口氣說:「你不用替二叔擔心,他在邵氏這麼長時間,不會沒有積累。只是,即便最後我請他留下,你想他會願意嗎?」

  曼芝無語,停頓良久,才黯然道:「你沒必要跟我說這些,你就不怕……我去告訴二叔?」

  邵雲望著她,篤定地說:「你不會。」

  曼芝不覺苦笑,「何以見得?」

  邵雲定定地望著她,「你明知說了也沒用。」他忽然扭過臉,不再看她。

  「上一次他想出其不意地踢掉我,可惜心意不決,還是放了我一馬,給了我行動的決心和藉口。這就是他優柔寡斷的結果。如今時局已變,主動權已經不在他手上,你去告訴他,也是讓他徒增煩惱,平添難堪。況且,他並非不明白自己的處境,也許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定一定,他又道,「曼芝,那次他讓我走,是你去說情的吧,我真得好好謝謝你。」他的嘴角泛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仿佛在嘲諷她,卻少了往日的淩厲。

  曼芝閉了閉眼睛,不能確切地說自己做錯了什麼,可是她著實不喜歡這種感覺。她的本意無非是為了保全,不想任何一方受到損傷,可無形中還是傾斜了天平。她從心裡冷到全身,下意識地縮了縮身體。

  邵雲一直在注意她的神色,忍不住低聲問:「你覺得冷嗎?」

  曼芝沒有做聲,但邵雲還是立刻將外套脫下,給她披上,順勢摟住了她的雙肩,自己則穿著一件銀灰色的休閒毛衣。陽光從頭頂肆無忌憚地傾瀉下來,照在兩人的身上,邵雲俊挺的側臉輪廓分明。他微微用力地擁著她,隔著外套,她也能感到他的體溫,可是,她徒勞地望著他,還是覺得冷。

  邵雲側低了頭,目不轉睛地看曼芝。他從來沒有在這樣美好的環境裡靜靜地打量她,她臉上的每一個細節都讓他有說不出的悸動。

  曼芝感到他帶著欲望,沉沉地俯身過來,赫然抬頭,但見他深邃的眼眸已逼到自己臉上,那裡面是令她噤若寒蟬的神色,那神色像壓制不住的火苗要隨時躥出來,吞噬她。

  曼芝本能地皺了一下眉,頭輕輕一偏,邵雲的唇險險地擦過她的面龐,最終落了空。

  「回去吧,萌萌在等我們呢。」她倦懶地說,假意回身看來處,不露聲色地掙脫了他的掌控,站起身來。

  邵雲愣愣地僵持在原地,臉上的表情好像凝固了。他猶如一尊蠟像,眼睜睜地望著曼芝離自己越來越遠。

  憤懣像瘋長的草一樣在他心裡蔓延,他死死地忍住怒火,雙掌漸漸緊握成拳。

  曼芝腳下踩著幾近枯黃的草地,只覺得全身忽冷忽熱。

  她在恍惚中想到了常少輝,想到他深情的凝眸,清澈而溫暖。

  她想起第一次與他握手時,他溫暖的掌心傳給她的溫度;她受傷的時候,他堅實的臂膀扶她走路時,她感到的那份從未有過的安心;他輕輕問她是否快樂時,帶給她內心巨大的震顫……

  有些人即使在你身邊一輩子,也不會走入你的心間,可是也有人,只一眼,似乎就能輕易地進駐心靈。

  一瞬間,她突然發現了自己煩惱的根源——竟然是在渴望那雙無比安寧的眼睛。

  可是,那是她終其一生,都無法企及的。

  曼芝覺得自己真的著了魔。

  忙過聖誕和元旦後,一連幾天都是陰雨綿綿,氣溫驟降,白天的客人越發稀少了。

  曼芝放了兩個小夥計一天的假,單留李茜幫忙整理儲物間裡的存貨。

  有些積壓許久的商品只能降價處理了。她一邊清理,一邊用標價機往上重新貼價格,然後讓李茜拿出去,擺放在新辟出來的特價區。

  李茜仔細端詳手裡握著的一對鏤花玻璃瓶,不舍地說:「我覺得這個很不錯啊,怎麼沒人買呢?」

  曼芝聽見了,只是笑一笑,不是所有人的眼光都整齊的。

  「咦,常先生!又來買花呀?」李茜冷不丁的一聲叫喚令曼芝心頭一跳。她沒有迎出去,仍舊低著頭做手裡的事。

  「我來找蘇小姐,她在嗎?」常少輝低柔的嗓音從外間傳來。曼芝的手微微發起顫來,她發現自己竟然失去面對他的勇氣。

  「在啊,她在儲物間裡呢。你等等,我去叫她。」李茜說著,已經噔噔地跑了進來。

  曼芝早已站起來,不等李茜言語,就笑道:「是常先生來了吧。」一旦起身,所有怯懦的症狀就都消失了,她還是她,永遠把握得住自己的蘇曼芝。

  常少輝一直望著儲物間的門,曼芝的身影終於出現在視野裡,朝著自己淡定自如地微笑。

  「你好像總是在這樣不合時宜的時間裡出現。」她緩步過來,笑著說。

  「一直想著來謝謝你,今天剛好有空,就過來了。」他臉上也浮著笑,淺而輕,像溫煦的微風拂過心頭,曼芝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裡的標價機。

  常少輝驀地壓低了聲音,柔聲請求:「方便的話,我們可以去『之然』坐一坐嗎?」和花店隔了兩個門面的一個咖啡吧就叫「之然」。

  他知道自己的請求很突兀,但沒想到曼芝在遲疑了一下之後居然答應了。

  曼芝隱約猜出了常少輝的心思,如果真像她想的那樣,她就必須要跟他澄清。既然註定成不了結果,她沒有理由享受這種曖昧的氣息,儘管她真的對他有好感。

  潛意識裡,曼芝不願承認的一點,就是她渴望能跟他多待一會兒,哪怕多一分鐘也是好的。

  曼芝換上大衣,回頭囑咐了李茜幾句,在她略帶愕然的目光中和常少輝走了出去。

  出了門,才發現外面下起了密密的冬雨,不十分大,打在臉上,冰涼的濡濕。更多的雨沾在了呢質的衣服上,是極細的小碎珠,執著地沾上,然後隱沒在纖維裡。

  兩人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朝前走,仿佛都有很重的心事。

  不過十來步的路就到了,常少輝搶先一步推開門,熱烘烘的暖氣包攏過來,曼芝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你很冷?」他的聲音裡是顯而易見的關切。

  「是啊,最不喜歡這樣下雨的冬天,陰得很。」她開口說話時,連聲音都是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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