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李翔 > 我也很想他 | 上頁 下頁 | |
七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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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西部?」 「嗯,我要以他為榜樣,去那些真正需要我的地方,説明別人,同時也是幫助我自己。西部其實不像大家想像中那麼可怕,那裡有藍天、白雲,還有雪山,更貼近大自然和生命本身。」她聲音不大,眼神卻很堅定,仿佛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麼可以動搖她的決心。 辛意田看著弱不禁風的她,沒想到她竟有這樣的勇氣和魄力,忍不住說:「那你爸媽呢,捨得你嗎?」 「他們一開始也不贊成,後來瞭解了我的想法,就不反對了。」她沖辛意田笑了笑,「你別看我嬌嬌弱弱的,其實很能吃苦呢。」 辛意田請她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哪怕是為了謝厚。 她鄭重地點頭,揮揮手走了。 辛意田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不見,腦子裡亂成一團,無數殘破的畫面向湖水般湧到眼前。直到阿姨走來問她怎麼站在大太陽底下發楞,她這才像從夢中驚醒過來,失魂落魄的進去了。 家裡因為要重新裝修,東西都在打包,這裡一個箱子,那裡一個包裹,雜物堆得滿地都是,淩亂不堪。她恍恍惚惚來到謝厚的房間,親手把他的東西一樣一樣放進打包的紙箱裡。他留下的東西不多,大多數是書和相冊,還有一些生前喜歡的小玩意兒。在一排教科書中間,辛意田發現了一個薄薄的日記本。她吹了吹上面的灰塵,輕輕打開來,裡面的紙張已經泛黃,筆跡模糊不清,勉強可以辨認。 上面記載著他高中時代的點點滴滴,都是一些極其平常的瑣事:老師沒收了他的漫畫,打球擦傷了膝蓋,運動會沒有拿到冠軍……翻著這些日記,她的心中湧起無限感慨,中間十多年流逝的時間就像小鳥一樣一去不回來。 突然,其中一篇長長的日記引起她的注意—— 九月一日 晴 又開學了,高二啦! 高一的時候總覺得高二遙遙無期,像院子裡剛結果的青葡萄,離成熟還早著呢。哪知道一晃眼,回過神來已經是老生啦。高一新生們如雨後春筍一樣劈裡啪啦冒了出來,一點兒準備都沒有,便被時間催著,莫名其妙、慌裡慌張地從學弟變成了學長。想到這裡,總有一種心不甘情不願的感覺。 開學第一天,照例不上課。各科老師們赤手空拳輪番上陣,口沫橫飛的大談特談其教授的科目的重要性,老生常談,聽得人昏昏欲睡。上午在無聊中度過。快到中午的時候新書才發下來,多了一門生物。 下午開班會,班主任許老師對即將到來的新學年進行了一番語重心長的勉勵,「高二已經來了,高考還會遠嗎?」、「高三主要以複習為主,所以高二是最重要的一年」,諸如此類的話,足足講了一個多小時,課間休息也被霸佔了,直到快放學才想起來還要排座位。 聽說每到新學期排座位的時候,便有家長給班主任送禮打招呼,甚至通過校方施加壓力。許老師在排座位之前,當著所有同學的面直言:「如果有人因為身高和視力的原因,對座位不滿意,可以下了課直接跟我說,我會重新安排,請不要讓家長出面,增加不必要的麻煩。」 我很好奇,不知道誰想托關係走後門。掃了一圈教室裡每個人的臉,卻完全猜不出來。 對於坐那兒,我一向無所謂。座位跟成績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我的座位很快就定了,中間倒數第二排靠外邊的走道。雖說是倒數第二排,其實一共也只有六排,離黑板並不遠。 許老師特意問了我一聲:「有問題嗎?」我搖頭,動作利索的把東西搬過去。 聽到她的名字被叫到時,我下意識地抬頭朝她看去。依舊是低著頭默不作聲。暑假兩個月,她的短髮似乎沒剪過,垂下來遮住了眼睛和耳朵。 仔細算來,去年一年整,跟她只說過三次話加起來沒有超過十句,內容毫無建設性。有一次還是去廁所的路上,正好是午飯時間。她去我回來,迎面碰到了,不知道怎麼回事,鬼使神差地問了句「吃了沒」,見到她吃驚不已,瞪大眼睛看著我的樣子,當即恨不得咬斷舌頭! 唉,想起來就沮喪。 從沒有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孩子,沉默寡言之極,秀氣,憂鬱,還有神秘,永遠獨來獨往。從初一起我們開始同班,四年下來,不可謂不是一種緣分,可是我對她卻依然一無所知。 許老師對她的座位安排似乎有些犯難,雙手抱胸站在講臺上,從左看到右,又從右看到左,最後落在我身上。就在那一刻,我感覺心口仿佛被什麼撞了一下,咚咚咚跳得飛快。果然,預感成真—— 許老師指著她,「你坐謝厚旁邊。」 她開始收拾東西。 我只覺得熱得不行,喉嚨幹得發不出聲音,摸了摸耳朵,滾燙似烙鐵,肯定紅得不成樣子。所幸因為換座位,教室裡你來我往、吵吵嚷嚷,沒有人注意到我的異樣。 我用力吸了好幾口氣,偷眼看她。嘈雜的環境裡不發一語,自顧自的把書和文具疊成一摞,甩了一下頭髮站起來,然後抱起書繞過講臺,朝我一步一步走過來。可是她並沒有看我一眼,連瞥一眼的意思都沒有。似乎對於誰是她的同桌一點兒都不在意。 無論是誰,無論如何,對於新的同桌至少會報以友好一笑吧。 可是她並沒有。我完全透明。 下一刻,我做了一件實在羞於啟齒的事情。 座位旁邊的椅子本來就有點兒松,我悄悄把上面的螺釘折了下來,然後若無其事的站起來,讓她進去。 她把書放在桌子上,坐下來的時候摔倒了。哐啷一聲,動靜很大,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她攀著桌沿踉踉蹌蹌爬起來,頭偏過去看著地下。頭髮擋住了她的臉,我看不見她當時是什麼表情。 她似乎哭了,但是極力忍著,下唇被牙齒咬的像要滴出血來。 真是懊惱,懊惱,懊惱!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不過想要引起她的注意,看我一眼而已。一眼就好。 怎麼會幹出這種傻事來?蠢斃了! 她呢?不知道對我可有印象?曾經還故意在她面前賣弄,介紹自己的名字跟《詩經》裡「邂逅相遇,適我願兮」裡的邂逅同音。呀呀呀,回憶起來都是一些幼稚的讓人臉紅的事情。 得了得了,多想無益。 以後和她就是同桌啦。抬頭不見低頭見,兩個人總有機會說上話吧。 對我來說,跟她同桌猶如喜從天降,因此鄭重其事的寫一篇日記以作紀念。 翻著手裡謝厚的這篇日記,辛意田想起了那天發生的事。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摔倒,對那時還很自閉的她來說,羞愧的想死的心都有。可是她沒想到會是他的惡作劇。 原來那時候,他也喜歡她。 心中仿佛有一扇門轟然打開,一道綠光在記憶裡一閃而過。高二放暑假前考完試的那天,他站在樓下欄杆旁對她說—— 「我們,開學見。」 這是那個安靜如水的少年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他往上扯了扯單肩背著的書包,低著頭離開了。兩人在分岔路口同時回頭,互相看了一眼,沒有任何表示。就這樣,最後一眼,然後天人永隔。 她全都想起來了。眼淚頓時像泉水一樣湧了出來,流個不停。 謝謝他曾喜歡她。 晚上謝得回來察覺到她的異樣,問她眼睛怎麼腫了。她沙啞著喉嚨說:「高興啊!」 他走過來抬起她的下巴,懷疑地問:「哦,有什麼高興的事嗎?」 她橫了他一眼,嗔道:「你這個粗心的爸爸!」 謝得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神情很激動,瞪大眼睛反復確認,「真的嗎?真的嗎?」 她微笑著摸了摸肚子。那裡有一個新的生命,他和她的孩子,多麼神奇! 謝得立即緊張起來,不顧她的反對扶著她小心翼翼在餐桌前坐下,拍著胸口做了個無比慶倖的姿勢,感歎道:「辛意田,我從沒有這樣實實在在的感到快樂過,它就在這裡,真真切切,好像我以前那麼不快樂全是為了積攢到今天一樣。你說我們的孩子叫什麼好?」 他們對著電腦流覽網上推薦的「取名大全」,邊看邊笑駡。 所謂幸福,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對此,他們很有信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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