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李翔 > 我也很想他 | 上頁 下頁
四十七


  「沒什麼不好的。反正只要熬一熬,總會過去的。又不是第一次。」

  聽著他如此淡然地說出這樣的話,辛意田鼻頭猛地一酸,「死生大事,由不得我們自己做主。你要想開點。」

  她快速盤算了一下,春節放一個星期的假,公司在五個星期前就開始每星期多加一天的班,因此多放一周,加上她還有五天的年假,全部請了的話,一共是二十一天,明天大概走不了,想了想說:「我後天回上臨。你父親的葬禮我不方便參加,但是我們至少在同一個城市,只要你想見就可以見到。如果你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見我,又或者忙的抽不開身,也沒關係,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一直在那裡,你不是一個人。」她用這種方式對謝得表示精神上的支持和安慰。

  謝父的喪事裡裡外外由謝得一個人張羅。所幸早有準備,不至於手忙腳亂。停靈,火化,入葬,送客,忙完這些事,已經是年底了。捧著父親的遺照回家,看著空蕩蕩、冷清清的房子,他突然意識到偌大的謝宅從今以後只剩他跟母親兩個人相依為命。遂當機立斷把母親從醫院接回來,買了去南中國的機票。優美的風景、舒適的氣候、熱帶的美食有利於母親身心的康復,而他,希望借著這趟旅行可以從持續多日的低迷狀態中解脫出來。

  謝得去旅行的這段時間,辛意田是在醫院裡度過的。何真要生了,在謝得的關照下,住的是兩人一間的產房。何媽媽來看過她一次,因為家裡有事脫不開身,當天就回去了。陸少峰父母離異,他跟著父親,母子關係很淡薄。父親後來又組織了新家庭,生了一對龍鳳胎。陸少峰結婚的時候他想出錢給兒子付房子的首付,妻子為此大吵大鬧,他只好算了。因此陸家兒媳生孩子這麼大的一件事,陸家居然沒有人關心。陸少峰一邊要工作一邊要照顧即將臨盆的妻子,忙的焦頭爛額。何真孤伶伶一個人躺在醫院裡待產,看的辛意田於心不忍,她跟陸少峰兩人輪流陪護。她白天,陸少峰晚上。

  何真難產,最後選擇了剖腹,母女平安。陸少峰跟母親打電話說生了一個女兒。陸母很冷淡地說:「女兒也不錯,下次再生個兒子,湊成一個『好』字。」她象徵性地來醫院看過一回兒媳,此後再也沒有露面。

  辛媽媽聽說何真生孩子,特地熬了雞湯讓辛意田帶去醫院。何真坐在床上喝著雞湯,眼淚一滴滴往下掉。

  辛意田小心翼翼抱著剛出生的孩子,安慰她說:「哭什麼,你看妞妞多可愛,不吵不鬧,乖乖睡覺。」

  何真指著隔壁的空床說:「你看人家生孩子什麼待遇!老公,爸爸,媽媽,公公,婆婆,親戚,同學,朋友,月嫂,保姆,一屋子的人,珍寶似的護在手心裡。剛才出院的情況你也看見了,人多的擠的走廊上都站不下。那陣仗,跟歡迎凱旋而歸的英雄一樣。你再瞅瞅我們母女,連個慰問的人都沒有。」

  「不要傷心,隔壁床的昨天還在那裡抱怨,說左一堆的人,右一堆的人,吵得她耳根子不得清淨。她還羡慕你呢。我把妞妞抱到護士那裡去。你也累了,好好睡一覺,別東想西想的,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坐月子不能哭,會留下後遺症的。」從產房出來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靜靜看著懷裡沉睡的嬰兒。

  這是一個全新的生命,所有人都是從這麼一個小不點開始各式各樣的人生旅程。想到這裡,她頓時驚歎不已。她想起上次探望謝父時的情景以及他的去世,突然發現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醫院既是一個人開始的地方,也是結束的地方。有人死,有人生,如此這般周而復始。生命就像一場無窮無盡的接力賽,有人離開,馬上有人補充進來,將人類這個物種永遠地繁衍下去。

  對比謝父的死和妞妞的生,辛意田產生了一種很奇妙的感覺。這種感覺讓她暫時超脫了眼前的人和物,對生命本身這件事突然充滿了敬意。她屈指輕輕刮了刮妞妞的鼻子,微笑說:「歡迎你來到這個世界上。」

  護士走過來,動作熟練地把妞妞抱走了。

  謝得旅行回來,正月快過去一半。辛意田乍然下見到他,差點沒認出來,抿嘴笑道:「Hey,你好,黑馬王子,請問我可以在你對面坐下嗎?」

  對於她的調侃,謝得站起來,眼睛都沒抬一下,自顧自幫她拉開椅子,問她想吃什麼。辛意田湊過去,大庭廣眾之下扯他衣服的領子。他突然臉紅了,死死按住她的手,問她想幹什麼。辛意田反應過來他誤會了,樂不可支,「我只是想看看你是全身都曬黑了呢,還是只有臉曬黑了。」

  他低聲哼道:「急什麼,晚上有你好看的。」

  「呸,流氓。」辛意田笑駡道,又問他:「旅行怎麼樣?都到過哪些地方,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有沒有豔遇,都說來聽聽。」

  他懶洋洋地說:「一點都不好玩,我媽倒是很高興,身體好了不少,可以回家住了。」

  「旅行總歸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怎麼會一點都不好玩?」

  「有什麼好玩的,成天陪著我媽,不是買東西就是燒香拜佛。我都快成唐僧了,見廟就進,見佛就拜。」

  辛意田仔細觀察他的神情,有些擔心,卻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你怎麼一點都提不起精神?活脫脫一個憂鬱美少年。是你欠別人錢呢還是別人欠你錢?」

  謝得的樣子顯得很疲憊,他揉了揉眉心,手撐在額頭上,低聲說:「近來我常常做夢,睡得不好。」

  「哦?都做什麼樣的夢?」

  「夢到小時候,跟電影重播一樣。一個片段跳到另一個片段,零零碎碎的,爸爸,媽媽,哥哥,還有我……」

  辛意田聽到他提及謝厚,心裡觸動了一下,柔聲說:「你太想他們了。人死不能複生,你不要太——」

  謝得打斷她,「我不認為他們不在了,他們只是去了別的地方,一個高於我們所存在的世界的天國。」

  辛意田有點愣住了,過了會兒說:「你這樣想也未嘗不可。」她思索了一番,又說:「假如事實真如你所想,我們所存在的這個世界只是一個從身體到靈魂的過度場所,終歸是要離開的,那麼活著本身是一件多麼令人沮喪的事情!它只不過是一場夢,根本不是真實的,而我們還在其間自得其樂。」

  「所以,人生如煙火,璀璨只是一瞬,幻滅才是永恆。」

  辛意田無奈地叫嚷起來:「你這個悲觀論的擁躉者,我不要跟你討論這些形而上的東西。反正我只知道,只要我還活著,就超越了死亡,還有既然活著,不如好好活著,享受自己目前的生活比什麼都重要。所以我要享受美食了,你到底是吃呢還是不吃?」

  謝得被她如此搶白,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拿起筷子。辛意田夾了一些菜放到他碗裡,用家長的口吻說:「全部吃完,不許剩。」他抬頭看她,一臉嚴肅地說:「我不喜歡你跟我說話的語氣。我是你男朋友,不是小孩子。」

  辛意田見他如此認真地提出抗議,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他的臉,笑道:「你這個樣子,不是小孩子是什麼?」他突然站起來,雙手穿過餐桌捧住她的頭,舌頭伸進她嘴裡吻她。辛意田驚嚇不已,怕打翻餐具,雙手半抬,上半身不由自主前傾以配合他的突然襲擊,整個人當場僵在那裡不得動彈。等她發現雙手其實可以自由移動時,立馬推開他,看了看周圍,不知道服務生是不是避開了,反正一個人都沒有,半嗔半怒道:「你幹什麼,人家都流血了。」說著摸了摸被他咬破皮的唇角,嘴裡一股淡淡的甜腥味。

  此後的時間裡她沒有怎麼理他,吃完飯表示要回沈家。謝得沒有強留,開車送她回去。她有點鬱悶,下車前賭氣似的說:「後天我要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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