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李翔 > 無花薔薇 | 上頁 下頁
一〇七


  開門請他進去,聳聳肩,「我剛買菜去了。早知道你要來,就多買兩個好菜。」他翻著塑膠袋:「這不是有菜嗎?」我笑了笑說:「都是茄子青菜,既然來了,好歹是客,沒有這樣招待的。」我泡了杯茶出來,說,「你隨便坐,我忙去了。」將桌子上新買的筆記型電腦收起來,然後蹲在地上擇菜,將黃了的菜葉去掉,削皮。他翻著沙發上的書和雜誌說:「你想申請學校?」我點點透:「是呀,一夜之間,突然想通了。或許可以出國念點書。出去走走,看一看也不錯。」

  他抬頭看我,很有興奮地說:「續艾,你能這麼想,我實在是太高興了。以前也跟你說過出國念書得事,反倒惹得你打發雷霆,從此再也不敢提起。你能想通,很好——」我淡淡一笑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形式不一樣了。」當然是不一樣!那時候,日日為生計奔波,哪裡想得到念書的事情。現在,萬事皆休,什麼都結束了破而後立,敗爾後成,萬念俱灰之下,總算是大徹大悟,一切應該還來得及。我抬了抬眉說:「下了好大的決心,也不知道成不成。出國念書,背井離鄉,實在需要勇氣。」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斟酌著說:「續艾,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原來我——一直都不曾瞭解過你——」我僵了僵,手上的動作停下來,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什麼。真也好,假也好,多也好,少爺好,統統都過去了。可是一旦提到,還是會痛,至少目前還是,我需要時間時間一點一點適應,讓它在心底某個角落慢慢潰爛。直到化為血和肉,成為身體裡的一部分。他歎了口氣,轉開話題,說:「出國念書,對你來說,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你本應在科學的領域發放異彩——早該如此,想好申請什麼學校了嗎?」我也不隱瞞,說:「我想去澳大利亞,消費不高,簽證也比較容易,還沒申請呢。哦,對了,問一下,你覺得肯雅大學怎麼樣?」

  他眼一亮,說:「肯尼大學嗎?如果是去澳大利亞的話,這個學校是首選,化學正是他們的強項。」我點頭,說:「不過,申請容易通過嗎?」他想了想,說:「我認識一個教授,化學界的同人,就在肯尼任教,或許可以幫你聯繫聯繫。」我興奮的拉著他,忙問:「那教授叫什麼名字?」他笑:「叫斯圖爾特沃倫,你先寫好申請,我再跟他推薦你。」我跳起來,說:「操曹,你先坐,我再去買點菜,一定要隆重招待你。」不了喜從天降,我趕緊巴結他。他攔住我:「不用不用,家常小菜已經足夠。續艾,這是我應該做的。當年害了你,現在能幫到你,我很高興——」我搖頭:「這些事,再提沒什麼意思。菜還是要買的,你大老遠的來,總不能太不像話。我記得上次就答應國藥做一頓晚餐感激你,這次當時兌現了。」如果沒有當年那事,操曹未必會這樣盡心盡力幫我,所以凡事到底是禍是福,都頭來誰又知道呢!冥冥之中似乎自由安排。

  他幫我申請表,幫我;聯繫沃倫教授,沒過多久,沃倫教授發來郵件表示願意接受我,迪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很快就寄來了。他還幫我在大使館來回跑,教導我一項一項應該注意的事項,然後開始等簽證。我原本打算到那邊念幾個月語言班再說,但是還是準備一下雅思,提前解決語言障礙。畢竟丟下很久很久了,要在撿起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備考跟打仗一樣,日日忙的不可開交,然而充實平靜,將過往所有一切塵封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記憶裡,擱淺,褪色。人仰馬翻考完雅思,乘機不壞,但也不怎麼好,簽證隨即下來了。操曹安排我去了後先住在他一個朋友家裡,離墨爾本不遠的一個小鎮,據他說環境清幽,景致優美,最適宜念書。先熟悉當地的文化和語言,等來年四月份的開學的開學。我將父母留下來的房子賣了,辦理好一切手續,該轉賣店轉賣,該送人的送人,沒有留下任何牽絆。我是帶著破釜沉舟的心情離開的,仿佛不再歸來。從此,孑然一身,輾轉漂泊,處處為家。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安身立命?在離開的前一天,我去看周處。

  他看起來精神好象不錯,黑了許多,手上滿是厚厚的粗趼,對我微笑,只是——變得異常沉默。他變了——在這種地方,怎麼能不變呢!我壓下心酸,問:「還好嗎?」他微微點頭,說:「還好。剛開始來不好,現在想通了,這個地方,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安心,不用東躲西藏,」我默默點頭,說。「聽這裡的員警說你表現很好,相信你很快就可以出來。」宋令韋暗中大概幫了不少忙,帶他出來的獄警對他很客氣。強者為王,尤其是這裡,弱肉強食,而周處一向是王,無論在什麼地方,-只要還活著。他居然還跟我開玩笑:「是呀,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直至此刻,我才相信他過的真得不壞。

  我搖頭:「不用那麼久,很快就可以重新開始。」他沉默許久,慢慢說:「等我出來,就去海南,找一處平靜的海村,日日出海打漁。」脫胎換骨,與世無爭,我相信他說到做到。他看看我說:「以前就這麼想過,還有機會實現,總算不晚。」期待的問:「我可以跟你一塊出海嗎?」他愣了一下,故意說:「不可以——」又加上一句,「我擔心你暈船。」我笑起來,說:「周處,你一定要記得,到時候我回來找你的。」在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有希望是一件很好的事,會一直伴著他走過艱難的救贖路程。

  我說:「周處,我要到澳大利亞念書,明天就走。」他半晌點頭,說:『我一直希望你回到學校,你原本就屬於哪裡》「我頓了頓說:『是呀,走了長長一段彎路,總算想通了。你和我,幸虧還來得及,」我從口袋掏出那座玉雕,撫摸說:「那天晚上,本想追上去給你這個,現在給,雖然遲了點,可是,還是一樣得。」放在他手心裡,按住說:「你,我大家,都會好好的。」他緊握在手裡,低頭不語,很久很久。我站起來,笑說:「周處,記得我們的約定。我會常常給你寫信的,醒你回報學習情況。你夜遙努力,爭取早日出來。」人一旦有了希望,生活就不那麼難熬了。

  多災多難的一年也就這麼悄無聲息的過去了,時光如流水,一去不復返。短短的一年,幾乎承載了一生的記憶,刻骨銘心,永世難忘,到底是過去了!新的一年,應當有一個好的開始。

  新年的第一天,我獨自一人飛向那個遙遠的國度,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我們這裡冰天雪地,北風呼嘯;可是哪裡陽光明媚,鳥語花香。整個世界煥然一新,金髮碧眼的外國女郎,熱情洋溢的已過少年,常常覺得還在夢裡。我努力適宜文化差異,認真勤奮的學習,孜孜不倦,心無旁騖。這個機會來之不易,我回了整整十年的機會才走到這裡。期間的辛酸苦楚,冷暖自知。

  經過三個月來強化班的學習,四月初正式開學。我看著學校裡一張張年輕稚氣,青春飛揚的臉龐,感歎自己東隅已逝,好歹桑榆未完。沃倫教授的秘書打電話跟我說教授將在下星期抽空見我。我為這次見面做足準備,在圖書館裡不分日夜待了整整一個星期,怕他考我專業知識,任何對話盡可能想到了。我按時到達,心情坎坷不安,十分緊張。秘書看著我,公式化的說:「林小姐,你將有十五分鐘和沃倫教授交談,請好好把握。」沖我禮貌一笑,領我進去。我愣了一下,只有十五分鐘?哪能談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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