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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有人撐著傘迎面走來,我往邊上一避,他喊:「木夕小姐——」我立馬止住腳步,看著他,疑惑的問:「請問你是?」他將傘移到我頭上,禮貌的說:「木小姐,你好,宋先生請你過去一趟。」我還以為是令韋來接我,一聲不響跟著他繞過去,待看清楚車裡坐的人,臉色「唰」的白了,遲疑了半天,並沒有套近乎叫伯父,恭敬的說:「宋委員,您好。」

  他點點頭,沒有像別人一樣叫我木小姐,而是說:「林小姐,你好。」語氣十分客氣。打了個手勢,請我上車。我將手放在膝蓋上,端端正正坐好,注意到車上的地毯被我踩濕了一大片,頭髮尖也濕漉漉的,樣子有些狼狽——偏偏在這個時候!他說:「林小姐可有時間?願不願意去喝杯茶?」我輕輕點頭,是如此的緊張,幾乎稱的上嚴陣以待。該來的總會來,躲也躲不過。

  他打破沉寂,問:「林小姐是哪裡人?」我說了。他轉頭深深看了我一眼,「哦」了一聲,聽在耳內,顯得有些意味深長,還有些許感慨。他很久才說:「我也是那裡人。」隨即又問:「林小姐和宋令韋以前就認識?」似乎父親總喜歡連名帶姓的叫自己的兒子,我爸也是,叫我小艾,卻從來都是一口一個「林彬」,硬邦邦的,不假辭色。是因為嚴厲的緣故嗎?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這個,在這種不恰當的時刻。

  我回答:「是的,以前是同學。」他一定將我的底細調查的一清二楚,為什麼還要問這些話?我仿佛受到羞辱一般,坐立不安。他平靜的說:「林小姐離開家也有很多年了吧?」他竟然和我聊起家常來?我忽然覺得惆悵,暗暗歎了口氣,「是呀,算起來,大概有十來年了吧。離開的時候,還很小,什麼都不知道。」那時候我家正鬧的天翻地覆,一夕巨變。現在想起來還是鑽心的痛。他微微點頭,不再說話,像沉浸在往日的回憶裡。我的話,難道使得他牽動什麼過往嗎?

  司機打開車門請他下車,自然有服務生領我們到包廂。師傅端茶到門口,由他身邊的人接進來,恭身出去了。他喝了口茶,說:「今天請林小姐來,是有些話想說。」我做足思想準備,點頭,小心翼翼的說:「是。」他不急不緩的說:「你和宋令韋的事,他已經告訴我了。」我身體一繃,低頭不敢說話。他說:「上次我從非洲回來,他說了些話,我有些生氣。他為請求我的原諒,在我書房門口跪了一個晚上。」

  我驚的說不出話來,他腿上的傷——原來竟是這麼一回事!我心酸的想落淚,身體控制不住,微微顫抖!他這是何苦呢——我覺得骨骼都在疼痛!他轉頭看窗外,微微歎了口氣,說:「宋令韋早已不是小孩子,他的私事我是不理會的。他以前也交過一些女朋友,這都是正常的。可是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我看著他,就想到宋令韋,眼睛有些濕潤。他說:「林小姐,你大概不知道,他從來沒有這樣懇求過我,甚至不惜下跪。我雖然沒發話,可是心裡十分震驚。我不會忍心故意為難自己的兒子。所以,一直在猶豫。」

  我一直恭順的聽著。他說:「看的出來,他是極其認真的想和林小姐在一起。前幾天,他甚至瞞著我去找連首長,這才使得我下定決心找林小姐來談一談。」我輕聲說:「他受傷了。」他微微點頭,看了我一眼,說:「你是在怪連首長嗎?」我搖頭,「不是的,連首長一時生氣也是有的。我只想說他受傷了,這裡——」指著自己的額頭說:「還沒好。」他沒什麼表情的看著我,說:「林小姐大概不知道,宋令韋和連心不僅僅只是世人眼中所謂的門當戶對,身世相當。」

  我愕然的看著他,他的話中似乎大有深意。他說:「宋令韋大腿處有一處槍傷——」我知道那處傷痕,他當時雲淡風清,不著邊際的否認了,我後來再也沒問,沒想到真是槍傷!接下來的話更使我吃驚:「連心身上有兩處,一處在胸口,一處在右手。」我手裡的茶差點潑出來,心裡空茫茫的,仿佛一切都遠離了,什麼都不在了,只餘下手背上溫熱的茶水,只有這麼一點感知。

  他繼續說:「曾經有不法分子妄想挾持宋令韋來要脅我,那時候他和連心在談朋友。有一天晚上,他和連心一同出門,在停車場的時候,跟蹤他許久的不法分子趁機搶上去,他以前學過一些拳腳功夫,那些人大概是大意下,百密一疏,讓他掙了出來。那些人理智盡失,喪心病狂之下竟然開槍,混亂中他腿上中了一槍,跌倒在地,連心撲在他身上替他擋下胸口必中的那一槍。情況很危急,他當時竟然還能抱著連心撲進車裡……。連心失血過多,差點喪命;手上的傷傷到神經,致使手感遲鈍,她後來由巴黎美術學院改到英國念文學去了。所以,後來,他就和連心在一起了。我們也很贊成。」連心之所以放棄熱愛的美術,是因為宋令韋,是因為她右手受傷的緣故?我不知道,這其中原來還有這許多的曲折。我怎麼想也想不到!木然的聽著,惶惶然不知此刻是不是宇宙洪荒的盡頭!

  他看著我,語氣一轉,鄭重的說:「林小姐,今天之所以跟你說這些話,是想說,你和他什麼關係我可以不管——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亦或是其他。但是,他不能這樣對連心,不光是宋家和連家的問題,還有道義和責任上的問題。他不能因為你背上這麼大的罪名。」我悽惶的站起來,瞬間有些暈眩。他說:「林小姐,對不起,可是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語氣在此刻聽起來,是如此的咄咄逼人,如刀似劍。我淒慘的想,當然明白,他今天來找我,不就是想讓我勸宋令韋娶連心,再逼我離開嗎?他甚至不相信我對宋令韋的感情,說的是「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亦或是其他」。其他?在他眼裡,還有什麼其他呢?

  我沒多說什麼,儘量維持禮儀,匆匆說:「宋委員,如果沒有其他的事,那我先走了。」簾外雨潺潺,夏意闌珊。我顧不得滿川的風雨,快步離開。

  第五十章 驀然回首

  站在街頭,茫然無緒。漫天的雨絲沾在皮膚上,冰冰涼涼,天色陰霾的仿佛即將是黑夜,再也不會晴朗。頭髮尖上的水珠滴在睫毛上,眼前一片朦朧迷茫。我用雙手拍了拍臉頰,孤身立在公交站牌下,周圍稀稀落落站著幾個乘客,大都撐了傘,無精打采。前邊仿佛是堵車了,黑壓壓的車海許久才往前移動一小步,一停一頓。蝸牛一樣慢慢挪動。雨勢仿佛沒有止住的跡像,雨絲漸漸變成雨滴,夾雜著冷風,從頭到尾一股透涼。淒風苦雨,滿心悲傷。

  時間仿佛靜止,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我往旁邊移了幾步,站在高大繁茂的槐樹底下避雨,稍微喘了口氣。手習慣性插在口袋裡,抬頭看遠處,行人匆忙,避之不及;車輛緩行,交通堵塞;身邊的乘客歎著氣,焦急而無奈;周圍的一切因這突如其來的暴風雨顯得有些狼狽,而我——尤其難堪,肩頭已經濕透,濕答答的黏在皮膚上,十分難受,寒冷透體而入。一陣風過,豆大的水滴成陣砸在身上,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無垠的天地,茫茫的人海,紛繁的紅塵,仿佛無立足之地,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正打算到路邊上的小店子裡躲一躲雨再說,一把天藍色的雨傘撐在頭頂。一個年輕的女孩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笑說:「雨下的大了,一起共用,不介意吧?」她好心幫助別人,還說的這麼客氣。我連忙說謝謝,刹那間十分感激,冰涼的身體湧過一陣暖流。她笑說:「一點小忙,舉手之勞,你太客氣了。天有不測風雲,一時忘了帶傘也是經常的事。」我感激的笑,是啊,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能預料,誰能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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