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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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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莫知我哀 他抬眼看我,從驚愕到沉痛,嘴唇微微哆嗦,眸光黯如死灰,嘴角的青筋隱隱跳動,顫抖著喊:「艾——」我極力壓制一陣又一陣的心悸,將上升到喉嚨口的疼痛慢慢吞回去,緩緩搖頭:「現在,既然不能再在一起了,那就分手吧。」他臉色瞬間蒼白,直直看著我,胸口劇烈起伏,張口欲言,試了好幾次,卻連半個聲音都沒發出來。看著他傷心欲絕的表情,我忽然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心沉到海底的最深處,從此不見天日。他垂著肩膀只知道呼喊:「艾——,艾——」仿佛失去了意識,依著本能,不斷的想挽留。聲音聽起來是如此的悲傷無助,像暗夜裡迷路走失,恐懼害怕的孩子。 我嘶啞著聲音說:「分手吧,這樣,對大家都不好——我不想你為難,也不想自己為難。那麼,現在——,你忙你的去吧,我走了。」他垂下的手張張合合,似是殷勤的挽留,卻又艱難無比的掙扎著,看著我轉過身,最終還是頹然的放下了,整個人瞬間也跟著暗了。眼角的餘光注意到他的動作,和煦溫暖的陽光有種烈日灼燒的感覺。我越走越急,渾不知前路如何,空茫一片,差點跌倒。他的聲音從身後重重傳來:「艾!」那一聲撕心裂肺,一個字一個字像泣血杜鵑的哀鳴。 我頓住了,終於忍不住還是回了頭。轉身看到他的那一刹那,無數的障礙又在眼前一重重的疊起來。我拼著最後一絲力氣淡淡的說:「令韋,在義大利這些天,你瘦了。」他知道我在說什麼,踉蹌著顫抖了一下,被我的話打的再也吐不出一個字。我忽然不忍,一字一句悲傷的說:「能夠這樣,已經夠了,總算是有過,總比沒有好。人要適可而止,抽身回步。連心,連心——,她,她一定等你回去呢——」我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怕在他面前當場崩潰,看見從身前不緊不慢開過的公車,跟在後頭用力奔跑,心臟劇烈跳動,胸口幾乎窒息,呼吸越來越艱難,仿佛剛剛死過一次。似乎感覺到眼角的濕潤,我粗暴的用手背擦去。 車子老遠就停下了,我一下子仿佛失去奔跑的目標,挫敗頹然的停下來,心口「咚咚咚」地像在敲鑼打鼓,被重物狠狠的捶了一下又一下,每一下似乎都要擊出一個碗口大的洞來。售票員沖我遠遠的喊:「上車嗎?」我左右看了看,才反應過來,點點頭,想要奔過去,可惜腳步沉重,重若千斤,再也提不起來。強撐著慢慢走過去,喘著粗氣不斷道歉:「師傅,對不起,麻煩了。」她笑說:「沒事,累壞了吧,老遠就看見你跟在後面跑。」我點頭:「嗯,剛才真是累壞了。不過——,現在,沒事了。」總會沒事的,痛就熬著,哭就忍著,總會沒事的。 只要下了決心,似乎沒有什麼不可以忍受。一開始車上人流很多,扶著吊手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感覺木木的,被人推來擠去也不覺得累。等到好不容易擠到一個靠窗的座位,才發覺窗外是連綿不絕的青山,天空高遠碧藍,空氣澄淨新鮮。車窗開著,暮春的和風松一陣緊一陣吹過來,吹的眼睛有些酸澀,散開的頭髮糾結成一團,不斷往嘴角飄飛,嘴唇有些乾燥,仍舊是堵著的。我閉上眼睛打盹,管它要開往何處,哪怕是天涯海角,總會停下來的。在此之前,先讓我好好休息,睡一覺,就有精神了,一切便不會覺得那麼艱難了。 非常奇怪,居然夢見了桃花,迎風招搖,滿眼芳菲。比那次在賓館前看見的桃花開的還要好,一樹的緋紅,中無雜色,落英繽紛,花瓣在陽光下幾乎是透明的,一陣風過,飛花逐水,漫天飛旋,像蝴蝶泉邊翩躚起舞的蝴蝶,美的虛幻。我伸手去接滿天飄飛的落花,一片一片在指縫間穿插而過,眼看著就要落入手心,一陣風過,斜斜的又從掌邊飛了出去,無論如何都接不到。我有些著急,看准一片徐徐下降的花瓣,跳起來去抓,握緊拳頭,一點一點展開,手心裡不知道有沒有,夢中都感覺到緊張,心口「砰砰砰」跳的厲害,仿佛抓牢的是不僅僅只是一瓣桃花。正欲揭曉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聲音真真切切在耳邊響起:「姑娘,快到站了,你哪站下呀?可別睡過頭了。」 我一個激靈,驀地睜開眼,陽光明晃晃的打在身上,卻不覺得熱,太陽已經有些西沉,天邊有一片錦緞似的雲霞,呈現七彩的光芒,映著滿眼翠綠的青山綠水,看起來像一幅風景油畫,簡直以為還在做夢。我眨了眨眼,才緩過神來,抱歉的說:「謝謝呀,一不小心,睡著了。」動了動酸痛的脖頸,問:「師傅,這是幾路車,往哪開?好像到郊區了。」她有些奇怪的看著我,說:「去香山呀,這是去香山的車。」沒想到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了。我揉了揉眉心,又問:「還沒到香山吧?下一站是哪?」她可能以為我坐過頭了,說:「下一站是植物園,離香山也就一站地。要下趕緊下吧。」 我跳下來,風已經有些冷了。看到門口放著大幅的看板,萬物爭春,百花齊放,櫻花,芍藥,牡丹,都有特辟的觀賞專區,正是應景的時候。還有成片的碧桃,紅杏,開的好不熱鬧,看上去比五色的雲彩還要耀眼。我忽然想起一句詩: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聽起來非常的鮮妍美麗。於是買了票,準備進去轉一轉。快到閉園的時間,賣票的師傅特意提醒我。我笑說:「不要緊,馬上就出來。」穿過石子小徑的時候,忽然又想到後面兩句: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東風怨未開。原來這只不過是一首抱怨志不得,意未滿的詩,牢騷滿腹,沒有絲毫旖旎尊貴之感,白白騙的我誤入歧途。盡信書則不如信其無,人也一樣。 陽光一點一點淡下去,風吹動高大的銀杏,枝動葉搖,發出蕭蕭的聲音。遊人漸漸散去,有些寂寥落寞。看了碧桃,並沒有想像中的鋪天蓋地,寥寥的幾棵,過了花期,盛時之景一去不復返,已經有點頹敗之感了。看見一處村莊,用籬笆圍著,隱隱看見幾叢蔥綠的幽竹,據說是曹雪芹的故居。青葉掩映間有一座石雕,人物高且瘦,衣衫單薄,容顏憔悴,形銷骨立。可惜下袍露出一個大洞,大煞風景。雖然看見大石上名人的題字,我仍舊轉身出來了。我爬上山坡,看見一座碉樓炮臺,破舊不堪,倒很像是清朝的遺物。西風漸起,我極目遠跳,連綿的山峰凸立,仿佛剛巧立在蒼天的地平線上,山坡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夕陽有些慘澹,只不過虛虛的有那麼一點意思,一切安然無聲,使人越發孤寂傷懷。 不能再看下去,沿著山道往上走,想從另一邊下去。轉個彎,忽然叢林掩映,松柏蒼青,道旁的杜鵑開的如火如荼,一叢一叢像點燃的火焰。我扒開橫出來的樹枝,登上臺階,首先看見的是高大的石碑,都是康熙乾隆年間的遺物,光線昏暗,古木森森,閒散隨意的氛圍悚然一變,肅然嚴整。再往前走,居然看見梁思成的墓碑,小小的一方,沒有其他的語言。再看,越來越多的墓碑,我覺得有些心驚,惶惶然不知道到底誤闖入什麼地方。 抬眼四望,看見高高的臺階上有一座半圓形的墓碑,規模宏大,鏤刻精細,極其考究。墓的周圍花枝草蔓,古藤叢生,森森然壓抑的人不敢大聲呼吸。待看清楚墓碑上的字,才知道原來是梁啟超及其夫人的墓,下面的估計都是梁氏子孫埋骨的地方。我站在碑前,看著僅餘的一點夕陽在視線中漸漸消沒,悄然豎立的墓碑仿佛也隱沒了,夜色一點一點上來,風定人靜,暗影重重。此情此景,忽然悲不自勝,難以克制。可是偏偏流不出一滴眼淚,只是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孤單淒涼,覺得心裡壓著無限的悲傷——無法形容,眼淚亦是茫然。對著無數的墓碑,再大的事也顯得微不足道;可是惟其這樣,活著的人才越發悲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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