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李翔 > 無花薔薇 | 上頁 下頁 |
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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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開房門,習慣性的看了一圈,這個地方真的只剩我一個人了。小飛問:「林艾,你還好吧?」我點頭:「沒事,還好。你隨便坐,沒什麼可招待的。」他說:「林艾,你別傷心過度。坐飛機累了吧,先睡一覺。」我搖頭:「不,我還不累。我給你倒茶。」站起來要去給他倒茶,只覺得頭暈沉沉的,腳步有些虛浮。他按住我,一字一句說:「林艾,林彬走了,你自己要想開——,身體要緊——」說著說著,他自己的眼先紅了,聲音哽咽。 我壓抑著說:「以前我老罵他,小命遲早要玩完,沒想到一語成讖。林彬這人,人不是好人,可是再壞也不至於死——」他坐在沙發上,眼睛怔怔看著前方,慢慢說:「他不該走這條路,他又不是周處,不夠心狠手辣。走這條路,能有好結局嗎?可是——,如果不是那些人,他也不至於這麼慘——」 我背對他,緊緊捂住唇,等眼淚逼回去了,氣息平靜下來,才問:「他怎麼被發現的?」小飛忽然捶了一拳,桌子「砰」的一聲響,憤怒的說:「是馬哥那邊的人告的密。他回來找我,鄭重其事托我去給他買東西,行蹤可能被人發現了,想陷害他,故意驚動了員警——」我越發的悲哀,林彬那人,就是被他自己交的那些所謂的「朋友」給害死了。教訓是如此的慘重。 小飛那樣一個硬漢子,經歷過多少風浪,此刻嘴唇發白,肩膀微微顫抖,握緊拳頭,恨恨的說:「那些人,豬狗不如,林彬真是瞎了眼——」林彬本來就是瞎了眼。他頓了頓,又沉痛的說:「他怎麼就那麼傻,為什麼要跑呢,進去了,總還活著,好死不如賴活著——」我明白他,喉嚨又幹又啞,艱難的說:「他不願意進去,一出事,那些人絕對不會放過他。一旦進去,永無出頭之日,他這一生也就完了。」對他來說,生不如死。所以會拒捕,作困獸之鬥。 他轉頭看我,說:「林艾,你要不到我那裡去住?這裡,就你一個人——,到我那裡去,也好有個照應。」我搖頭:「沒什麼,我跟林彬在這住了多少年,還怕什麼。當真有鬼魂,我也不怕。我倒希望有鬼魂,至少還能見他一面——」他見我堅決不去,安慰我:「那你好好睡一覺,人死了,再傷心也沒用。明天,明天夠你熬的,別再多想了——」我踉蹌的站起來,送他出去,低著頭說:「林彬,這一生,活的再差勁沒有,不過,有你這麼一個朋友,也算沒有白活。」他聽了,立即偏過頭,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好半天才說:「有什麼用?照樣救不活他!」說完,跟我打聲招呼,匆匆走了,下樓梯的時候,在轉角處差點跌倒。 我扶著牆一步一步挪進來,覺得累,渾身散了架一樣,從來沒有這麼累過,連站的力氣都沒有。筋疲力盡的倒在床上,可是還是睡不著。身體明明累的要死,腦袋為什麼偏偏不肯停歇?忘記帶安眠藥了,我一個人躺在黑暗裡,一點一點捱著,將以前所經歷過的一切再細細咀嚼一遍,在苦味中繼續回味著更深一層的苦。真希望漫漫長夜儘快過去,真希望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夢,真希望自己還停留在噩夢中沒有醒來。趕快醒來吧,趕快醒來吧,醒來就好了,醒來就不是一個人了。我一遍又一遍的祈求。 掙扎著起來,一夜無眠,卻絲毫沒有困意。阿飛和我一起前往公安局。辦理過手續,一個女警帶我去領林彬的遺物,白色的布上放著寥寥幾件物品。一個錢包,一台手機,都是他隨身的東西,一粒鐵灰色的扣子,可能是身上掉下來的,另外,還有一個精緻的小盒子。物在人亡,眼睛忽然又幹又澀,仿佛在鹽水裡泡過一樣,失水過多,可是沒有眼淚,半滴眼淚都擠不出來。辦事員問我:「可看清楚了?」我默默點頭。她說:「那就拿走吧。」我拿起那盒子,一點一點打開,竟然是一對戒指,上面鑲嵌了米粒大小的鑽石,發出細小璀璨的光芒。吃了一驚,眼睛刺痛,隨即越發酸楚。他是準備給誰的呢?歐陽水嗎? 小飛走過來,哽聲說:「走吧,都辦好了。已經運往火葬場了。」我輕輕點頭,問他:「小飛哥,他托你買什麼東西?是這個嗎?」遞給他盒子。小飛點頭:「當時我很高興的想,他終於是要好起來了。想要結婚生子,以後就收性了,不再在那條道上混了吧?哪知道,連這點機會都不留給他——」我覺得心頭有一種痛,到底是怎樣的痛,卻說不出來,只是無聲的壓著,壓著,壓著—— 錢包裡的現金不多,有幾張卡,另外夾層裡有一張和我包裡一樣的黑白全家福照片,其他的都是些名片位址。手機關機了,我按開機鍵,需要輸入密碼。嘗試著輸了123456,隨即跳出歡快的音樂聲。那人,連設個密碼還是這麼傻。我悶著聲音說:「小飛哥,沒什麼事了,走吧。」 話還沒有說完,短信的聲音接連不斷的響起。一條一條打開看了,全是歐陽水發過來的,大都是問他在哪。其中有一條顯示是「林大哥,你現在在哪?不是說好來看我的嘛?為什麼還不來?我好失望哦,不過,不要緊。你路上小心。」日期是四月四號淩晨,也就是昨天的。也有今天的,林林總總一大堆。興致勃勃的發一大段一大段的笑話,是想給他釋愁解悶?她應該還不知道吧? 不知道也好,他和她就這樣吧,沒必要知道。坐計程車離開。剛上車沒多久,手機響,翻出來,才發現是林彬的手機。看了眼上面顯示的號碼,猶豫該不該接。鈴聲一直響,大有誓不甘休的意味。我還來不及說話,就聽到裡面傳來興奮的聲音:「林大哥,終於打通你電話了!你為什麼老關機?」林彬的手機至少關了一天兩夜,而我一開機,沒過多久,她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她是不是抱著手機一遍又一遍的撥,無聊的期待著,就為了等他一個電話? 我拿開手機,用力清了清嗓子,拼命咳嗽兩聲,才說:「我不是林彬,我是林艾——」她愣了下,隨即說:「啊,是林艾呀,那林大哥呢?他在不在你身邊?讓他接電話好不好?」我閉著眼微微搖頭,輕聲說:「林彬他——,他,走了,不在了——,接不了你的電話。」 她失望的「哦」一聲,也沒問我為什麼林彬的手機會在我手上。過了會兒又有些興奮的說:「林艾,你回來了是嗎?那能來看看我嗎?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哦!」我沙啞著聲音問:「那你在哪?還是在醫院嗎?身體有沒有好些?」她急急忙忙地解釋:「這次我住院,可不是因為生病哦。等你來了再告訴你,你一定會大吃一驚的!你一定要來哦,跟你也有關的。」我想起那個戒指,林彬一定是希望給她的。於是答應去看她,讓司機轉道去市醫院。 見到她,臉色不若以前蒼白,嘴唇紅潤,身體似乎白胖些了,嘴角隱隱有笑意。拉著我的手,有些吃驚的說:「林艾,你怎麼——,怎麼這麼憔悴,眼窩深陷,臉色蠟黃,身體不舒服嗎?是不是生病了?」我搖頭:「沒有,昨天晚上熬了通宵,所以氣色看起來才不好。」她將信將疑:「是嗎?可是怎麼會瘦這麼多?你看你,本來就是巴掌大的臉,現在一瘦,都快沒了啦?」 我仍舊搖頭:「這段時間被老闆壓榨的太厲害,所以瘦的多。」她歎氣,同情的說:「可憐的林艾,那你要多吃點。」我搖頭:「吃的再多也不管用。」她不贊同,說:「吃的多就會長胖了。我現在就吃的多。你看我,是不是長胖了?大家都這麼說。」我看著一臉興奮雀躍的她,哪知道她和林彬已經陰陽相隔,永世不能見了。拼命抑制顫抖,慢慢點頭,仿佛重若千斤。 我攥緊手裡的戒指,用盡全力擠出一個微笑,說:「歐陽水,我有一樣東西要給你——」她笑:「是嗎?那是什麼?」隨即又有些害羞的說:「林艾,我也有話要告訴你的。」我點頭:「那你先說,我聽著呢。」她扭扭捏捏半天,最後紅著臉說:「林艾,我有寶寶啦!是不是很驚喜?」 四月的晴天忽然閃了電。 這個消息簡直比林彬的死訊還讓我吃驚,還讓我難以置信。我瞪著她,茫然地問:「歐陽水,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她沒察覺到我的異樣,低著頭害羞的說:「我有林大哥的孩子了。醫生說,已經兩個多月了。」兩個多月,兩個多月前,那時候林彬還只是一街頭混混,雖然不成樣子,卻什麼事都沒有,平平安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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