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李翔 > 無花薔薇 | 上頁 下頁 |
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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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打電話給阿平,問明白周處在哪兒後,打車直奔「傾城」。「傾城」已經有些偏離市區了,車子一路開過去,周圍都是高高低低的樹叢,一團一團的矗立在邊上,黑乎乎的看起來像野獸,隨時會撲上來咬你一口,漆黑的夜裡,惶惶的心情,讓人頗有些心驚膽顫。我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快步跑上階梯。站在門前抬起頭,微微歎了口氣,琉璃般的燈光從玻璃門外射出來,連空氣也變的曖昧奢靡,蕩漾著放縱後的氣息。 我直接走到樓上,找了個僻靜的角落開始打電話。響了許久都沒人接,正想再撥一遍的時候,傳來一聲低沉暗啞的聲音,含含糊糊也沒聽清楚。我說:「周處,是我,木夕。」他立即說:「你等等。」然後聽見一連串的聲音,隱隱的似乎還有女人的嬌嗔埋怨。他開次開口,聲音已經恢復清明,說:「這麼晚打電話過來,有事嗎?」我悶悶的點頭:「恩,有事。」斜斜的靠在牆上,冰涼的觸感似乎能透背而入。又是夜半無人時分,我想我的意志不如白天那麼堅強勇敢。那麼多的人和事堆疊在一起,壓的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大概聽出我的異常,連忙問:「有什麼事?你現在在哪?」我老老實實的說:「我就在」傾城「——」他忙不迭的說:「那你等著,我馬上就出來。」我用尾指擦掉不知道何時冒出來的眼淚,「恩」了一聲。剛調整好面部表情,就聽見走廊裡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他手上拿著一件外套,一邊走一邊俐落的穿上去,襯衫下擺兩個扣子都沒扣上,露出小腹上的肌肉。等他走近,我從陰暗的角落裡走出來。他乍然下見到我,有些吃驚,隨即鎮定下來,走到我身邊,低下頭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我聞到他身上猶沾有的香水味,一時間不知道從何說起。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仔細觀察我的臉色,皺眉說:「情緒怎麼這麼低落?誰欺負你了?」 我依賴似的抱住他,嗚嗚的說:「林彬被人打了,打的到處都是血——」他反手擁我在懷裡,輕聲問:「嚴不嚴重?」我喉嚨一陣哽咽,多日來的擔驚受怕全部湧上心頭,化成酸楚的水氣一個勁兒的往眼睛鼻子裡流。根本不敢開口說話,怕聲音洩露惶恐無助的情緒,極力抿住唇,垂著眼搖了搖頭。他哄我:「沒事,別擔心。」我捂住嘴,裝作咳嗽,拼命壓下所有的委屈,緩緩點頭。 他說:「因為高利貸的事?」我悶悶的點頭,然後說:「他們說找不到人就讓我們賠,三天之內交不出,就給我們好看。」他問我:「那你想怎麼做?」我求助的看著他:「你能不能出面讓他們寬限一段時日?那麼多的錢,就是籌,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籌到的。」他撫著我的肩膀,慢慢的說:「就只要這個?」我「恩」一聲,眼睛看著地下,說:「吃了虧就得接受教訓。這是他惹下來的禍,就得由他自己去解決。可是,能不能別逼的那麼緊?狗逼急了還跳牆呢,何況是人。許多人都是逼上絕路的。」單單只剩錢的事,總會有辦法的。林家好歹還有一些親戚朋友,雖然久不來往,實在不行,大不了厚著臉皮找人借。反正還年輕,總還的清的。他又問了一句:「就這麼個要求?沒別的了?」 我說:「他們什麼人,能退一步說話,就該謝天謝地。單單這麼個要求,已經是很難得了。周處,我不想再麻煩你。」他深深看我一眼,說:「夕,你什麼時候這麼見外了?」我嘟囔說:「我哪有,是林彬那小子不讓我來找你,他那脾氣,倔的跟頭牛一樣。」他捂住我冰冷的指尖,說:「我會讓人跟龍哥打聲招呼的。還出了什麼事?怎麼一點精神都沒有?」我忽然說:「周處,我真嫉妒有些人。」他撥開我的頭髮,露出毫無遮掩的臉,問:「你嫉妒誰?」我想到宋令韋,嫉妒他永遠活在明亮的地方。他一定不能明白我此刻的心情,想要卻不敢要,有些東西是你永遠都要不起的!惟有拼命壓制隱忍,眼睜睜的看著他離開。 我只是告訴他,載我來的那個司機欺負我,明明看表打價的,他卻多收我的錢。他笑笑,然後說:「那我送你回去,省得被人欺負。」我說我不要你送,他問為什麼。我振振有辭:「你送的話,又是一大幫的人,我不喜歡。我寧願被人家欺負。」他沒奈何的說:「那你就在這裡睡一個晚上好不好?夜深了,外面很不安全。再說這麼來回跑也累的慌。我讓他們給你收拾一個房間,天亮再送你回去。」我有些心動,折騰了大半夜,早就累的筋疲力盡,心力憔悴。此刻在太過溫暖的暖氣作用下,照的人昏昏欲睡。他說的房間,一定非常舒服,有足夠的暖氣,柔軟舒適的床鋪,安靜的環境,沒有任何人敢來打擾,可以痛痛快快的睡一覺。我打著哈欠點頭。 房間很大,很乾淨整潔,沒有任何的雜味。我滿足的嘆息一聲,倒在天鵝絨鋪成的被面上。我眯著眼說:「我要睡了,你走吧。」他替我扯了扯滑下來的被子,柔聲說:「等你睡了,我就走。」我太過疲累,立即沉入夢鄉。可是卻做了許多許多的夢,斷斷續續,支離破碎的,一會兒跟著父母哈哈大笑,哭著叫著不肯吃飯;一會兒便是荒草萋萋的山頭墳墓,夕陽殘照,人影蕭索。轉眼又成了熱鬧活潑的實驗室,那麼多的同學,嘻嘻哈哈的笑著鬧著,忽然「砰」的一聲,爆炸了,只剩下我一個人怔怔的對著一堆廢墟,嚇的魂都掉了……,無數紛繁雜亂的場景,走馬燈一樣,接連不斷的粉墨登場。 我以為睡了一生一世,可是醒來的時候天還是黑的,床頭留了一盞昏黃的小燈,淡淡的照在地上,連影子都是淡的。我披衣茫茫然的坐起來,聞見空氣裡殘留不去的煙味。轉頭見矮幾上的煙灰缸滿是煙頭,我跳下床,拿起最上面一截,似乎還有餘溫。抬頭看了眼牆上的電子鐘,四點十分。 又是新的一天,又有新的力氣迎接所有的挑戰。我用力「呼」出一口氣,給周處留了張紙條,然後穿衣下樓。這種地方果然不再適合我,那麼好的條件,那麼舒適的環境,還是睡的如此的不舒服。夜色分外冷清,空氣純淨而冰涼,頭頂有一抹慘澹的月的朦朧的影子,稀稀疏疏的照將下來,喧囂過後一切重歸於平靜。我站在馬路邊,無聊的吹了聲口哨,不知道還有沒有計程車。這個時候從這種地方出來,人家一定不當我是正經人。 遠遠的有車燈打過來,我眯著眼睛用手擋光一時間看不清楚,眼前有瞬間的黑暗。好不容易適應了,才發覺不是計程車,心裡還有些奇怪。待車門打開,裡面的人悄無聲息的走出來,才嚇了一大跳,脫口而出:「宋令韋!」 真是活見鬼了,他怎麼會在這裡? 第十五章 茫然失措 濃濃夜色的遮掩下,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我愣愣的問:「宋令韋,你怎麼會在這裡?」如果說是偶遇,也有點太巧合了。他冷冷的說:「林艾,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裡?」看我的眼光令我不由自主想到半夜裡泛著清冷月光的刀光劍影,沒有一絲溫度,隱隱帶有山雨欲來風滿樓般的殺氣。他是誤會什麼了嗎?我有些膽怯的說:「我只不過來找人。」 他沒什麼溫度的聲音傳過來:「哦,是嗎?」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快,悶悶的說:「是不是又怎麼了?」他什麼語氣!又不是在逼問犯人!他冷「哼」一聲,「找人?來這種地方?找誰?」我咬著唇說:「這是我的事。」他忽然暴跳如雷,怒不可遏的欺身上前,一手就完全掐住我的脖子,「你要找的人就是周處?」我想沒什麼好隱瞞的,點頭,「找周處怎麼了?又不犯法!」頭轉動的有些困難。 然後雙手緊緊抵住他的手腕,有些生氣的說:「宋令韋,你想幹什麼!」他做的太過分了,有這樣和人說話的嗎?又不是狹路相逢的仇敵!他的食指點在我頸邊的大動脈上,我可以清晰感覺到血液流動的聲音。他狠狠的說:「找了一整夜?」聲音聽起來像地下即將奔騰而出的岩漿,有毀天滅地的力量。我怔住了,他一整夜都在這裡守著?心中霎時湧過千萬種複雜難言的感情,沒有回答。 他扳過我的臉,憤怒的叫囂:「林艾,我警告過你,不要再和他來往!你最好聽我的話!」我忽然間覺得又悲又喜,滿心的悲傷夾雜著滿心的歡喜,整個身心同時處於兩種極端的煎熬中,像來回倒流的蒸汽,冷的熱的,冷泠泠,暖融融,交纏在一起成綿延的細線,一點一點的拉扯,扯到最後頹然的斷裂——他是不是也同我一樣受盡煎熬?無力的扳開他的手指,示意他放手,低聲說:「你憑什麼這麼說?我又為什麼要聽你的話?」 他怒目瞪著我,隱隱看的見嘴角跳動的青筋,手上的力道加大,我覺得有些窒息,拍著他拳打腳踢,抬高身體拼命往後仰,高叫:「宋令韋,你憑什麼這麼對我!」他徑直盯住我的眼睛,似乎看了有一個世紀那麼久,忽然毫無防備的鬆開手,我重心不穩,往後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倒。我見他雙拳緊握,緊緊逼問:「為什麼一定要來找他?為什麼去了整整一夜?」聲音已經有些嘶啞,聽在耳內,忽然讓我有種心悸疼痛的感覺。我是不是也可以理解為他很在乎很在乎我?還是僅僅是見到這樣陰暗的我憤怒痛心?我一向堅定明確的心在此刻是如此的患得患失,茫然失措,盲目的失去方向。 我抬起頭平視他,平靜的說:「我只不過犯困,睡了一覺。」他臉上的怒氣依然沒褪,但是身上的火氣卻明顯降下去許多,依舊凜然的說:「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再和他這種人牽扯在一起,對你沒好處!」我忽然湧起一陣失望,僅僅就是這樣而已嗎?我搖頭,緩緩說:「宋令韋,你什麼都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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