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李翔 > 青眼影沉沉 | 上頁 下頁
一〇一


  陳喬其的手失望的滑下來,唇色泛白,喃喃的問:「蕭君,為什麼會這樣?我們重新開始,有什麼不可以!」趙蕭君還是搖頭,緩緩說:「重新再來?談何容易!這其中發生的事,難道可以當作從來沒有發生過嗎?我母親的死,陳叔叔的死,陳阿姨的怨恨,還有成微的離開——,這些人這些事,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陳喬其搖晃著她氣急敗壞的說:「蕭君,這些事跟你有什麼關係!你又不是神,世上的事你能阻止的了嗎?你不要將什麼都往自己肩上擔,你沒有那麼偉大,所以沒有必要這麼自責。」

  她一手撐住太陽穴,眯著眼說:「有因才有果,這些事不能不說是因我而起。」陳喬其逼她看他,認真的說:「你如果真要這麼認為,那麼,這些事全部是我整出來的,一切的後果就由我來承擔。與你毫不相干。」他一人扛起所有的責任。趙蕭君眼睫毛濕潤了,嘶啞著喉嚨說:「喬其,你不要這樣。再追究這些徒然使人痛苦悔恨。不管誰對誰錯,誰是誰非,現在已經不大重要了。可悲的是,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你我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陳喬其聽懂了她的話,慢慢站起來,目光炯炯的看著她,然後一字一句的說:「蕭君,你既然這樣說,我也可以很認真的告訴你,我沒有想要重複昨天的故事,我只不過想著重新開始。你說你變了,我也變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人不可能不變,不變的那才叫悲哀。可是,至少你還是你,你還是那個人,你沒有變成別人;我也還是我,從來沒有改變過對你的心意。那麼,為什麼不能慢慢地,慢慢地,一步一步接受你我之間的改變?沒有什麼是來不及的,只不過一切從頭開始罷了。這又有什麼不可以!」

  趙蕭君怔怔的看著他,然後倒在椅子上,喘著氣說:「可是我現在的心境已經很不一樣了!年輕時候的那些事早就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人人的心傷痕累累,支離破碎,沒有一處是完整的。你也沒有比我好多少,那麼就這樣結束吧。長痛不如短痛,吊著更讓人痛苦。你看,我和成微在一起,落得今天這樣的下場;當年即使我能衝破阻力,不顧一切和你在一起,也未必會比現在好到哪裡去。」結局只怕更加的淒涼。當然是的——那麼多的阻力,那麼多的仇和恨,那麼多的糾葛,再多的愛也不抵事,怎麼可能幸福?

  她黯然的停了停,繼續說下去:「喬其,就算如你所說,從頭開始好了,那也不是一件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前面還不是照舊有龍潭虎穴,刀光劍影。年輕人可以不怕,勇往直前;可是我不行了,我的半生都過去了。縱然我用盡全身力氣,只換來半生的回憶,我也認了。整整二十年過去了,回憶裡有眼淚,有汗水,有鮮血,有破碎的心,甚至有人命,再也承受不起了。我現在疲憊不堪,極度疲倦,很累很累——」她話鋒一轉:「喬其,二十年來,你的心固步自封在我身上。對其他人聽而不聞,視而不見,應該睜開眼睛仔細看一看了。幸好你還算年輕,大概還來得及。人生沒有另外一個二十年了,誰都經不起。」

  陳喬其這次既沒有勃然大怒,也沒有大聲咆哮,靜靜的看著她:「蕭君,我以前就跟你說過,因為愛你,我從來就沒有做過孩子,所以也沒有所謂的年輕之說。我的心亙古不變的系在你的手心裡,很早以前就上了鎖,我自己上的,而鑰匙,毫無例外是你的愛。你說再一個二十年,誰都經不起。可是我不是的,二十年算什麼,我有一生的時間。」他有一生的時間跟她耗。

  趙蕭君驚愕的抬起頭,臉上湧現煩疲累的神色,深深的吐了一口氣,然後說:「喬其,不要再這樣,不要逼我——」陳喬其快速打斷她:「蕭君,我知道,我不會逼你了。以前年輕,不知道物極必反,剛過易折的道理,所以才一步一步逼的你嫁給了成微。現在,我當然不會再這樣了。你說你累了,那你就好好休息;你說你煩了,那我就不來打擾你;你說你要一個人靜靜,那你就仔細的想一想。不論你要做什麼,我全部贊同。縱然你不再愛我了,我也會想盡辦法讓你重新再愛上我。蕭君,其實我什麼都沒有,給你的只有一生一世的時間而已。」

  他說完這些,拉起她的右手,禮貌性的吻了吻,然後說:「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我在這裡,只會使你心裡添堵。我明天就要離開北京了。」趙蕭君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臉上沒有洩露其他的表情,也沒有說話。他暗中歎了口氣,說:「那我走了。」然後又加上一句:「跟安安打聲招呼吧。」趙蕭君進去抱著安安出來。安安搖著小手,一直說:「叔叔再見,下次一定要再來陪安安打遊戲哦。」陳喬其點頭,揉著他的小臉,暗中使了使眼色。安安立即會意,拉著趙蕭君的手說:「媽媽,下次再請陳叔叔到家裡來好不好?」趙蕭君沒有回答,只說:「好了,好了,安安,叔叔該走了。」

  陳喬其離開前還對她笑了笑,說:「那你自己注意點,有什麼事記得給我打電話——」見到她淡淡的臉色,立即轉了口風,又加了一句:「當然,打給林晴川也是一樣的。」今天就是林晴川打電話告訴他蕭君在警署的。然後放心的走了。沒有人比他更瞭解蕭君,成微到底在她的心上刻下了痕跡。哎……,事到如今,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不得不承認。想通了,也就沒有什麼了。何況成微,成微亦不過是一個有運無份的人。誰也沒有比誰好到哪裡去。

  他既然愛蕭君,就應該愛每一個階段的她,以前的,現在的,以後的,不論是完整的還是不完整的——至少她也還愛著他,這已經足夠了。還有,孩子都這麼大了,他們難道還能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那就這樣吧」,然後走開?完全不可能嘛。蕭君是累糊塗了。

  趙蕭君不是累糊塗了,而是累的再也樂觀不起來,心如死灰。半生過去了,記憶裡湧上那麼多陰慘離奇的事,真叫人難以相信。她抱著安安躺在床上,怎麼都睡不著,也不敢關燈。頭頂的天花板在寂寂的黑夜裡顯得分外的高,昏黃的燈光撒下來好像多了一層淒涼的味道。底下是一團又一團的黑影,靜靜的矗立著,像蟄伏不動的野獸,仿佛隨時可以跳起來。她有些心境膽顫,從來沒有覺得這間臥室是如此的空曠難耐。

  安安伏在她懷裡安靜的睡著了,呼吸聲均勻的吹到她身上,她不自覺的摟緊了他。現在她只有他了,幸好還有他,不然真的是了無生趣,無牽無掛。她轉過頭看見掛鉤上還掛著成微的領帶,孤孤單單的垂下來,沉穩而落寞,忽然淚水潸然而下。這個地方到處充斥著他的氣息,可是他再也不會回來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七年的朝夕相處,點點滴滴終究不是鏡花水月,說沒有就沒有的。她的心再次被撕裂開來,像是最後的祭奠,感覺分外的清晰。這個地方,她想她再也待不下去了。睹物思人,都到這個地步了,也沒有任何必要了。

  她首先辭了職。公司的領導一再挽留她,並答應她如果留下來的話,升她做北京地區的副總裁。她婉言謝絕了,做領導的大多都對即將離開的員工這麼惋惜的說。七年的職業生涯,朝九晚五的上下班,每天的公事應酬,此刻也厭倦了。她現在哪裡還有那個心力與別人周旋糾纏,她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辦好離職手續,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物是人非,說的再好也沒有了!整整七年——,度過了最美好的青春歲月。沒有另外一個七年了!如今她不再年輕,世界也不是原來的那個樣兒了。

  她正悽惶的站在客廳裡,無所事事的時候。林晴川紅腫著雙眼來找她。趙蕭君連忙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低著頭沒有回答,先說:「你前幾天怎麼到警察局裡去了?沒出什麼大事吧。」提到這件事,趙蕭君又想起那天始終沒有再見一面的成微,心情愈發低沉,勉強說:「沒什麼事,出了一起車禍,正好在旁邊,讓做一做筆錄。」她點了點頭,整個人魂不守舍,茫然失措。趙蕭君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樣子,拍著她的肩膀柔聲問:「到底出什麼事了?說出來看看我能不能幫上忙。」林晴川突然趴在她身上嚎啕大哭起來。

  趙蕭君任由她盡情的發洩,輕輕的拍打著她的背,無言的安慰。她哭的聲嘶力竭,顫抖著身體不斷的抽泣,聲音漸漸的低下來,心底卻更加沉重,終於哽咽的說:「蕭君,我——我離婚了!」趙蕭君先是吃驚的看著她,隨即一真濃重的悲哀席捲而來。以前就開玩笑的說過,兩個人之所以這麼要好,大概是因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關係。沒想到到今天,真的一語成讖。

  她沒有問林晴川為什麼離婚。林晴川的先生張樂天是材料科學研究院的研究員,林晴川本人也是大學部的講師,順帶做一些研究性的課題,而且又生了個白胖小子。倆人在大學時代就在交往了,同甘共苦,守的雲開見月明,好不容易開花結果,照理說,生活應該美滿幸福才是。可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外人又知道多少呢!像她和成微,表面上郎才女貌,事業有成,別人看在眼裡不也合該是一對恩愛纏綿的夫妻嗎?可是實際上呢?她只覺得世界上到處在上演淒慘的悲劇,一出又一出,全在她眼面前,簡直壓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林晴川似乎也不想再提離婚的事,只說想在她這裡住幾天,問方不方便。趙蕭君點頭,歎了口氣默然不語。晚上兩個人並排躺在床上,林晴川平靜的告訴她:「是他主動要求離婚的。他,他自己承認在外面有了女人,求我放他一條生路。十來年的感情竟然比不過一個陌生的女人,這婚姻還要來幹什麼!」眼淚順著鬢髮流到枕頭上,濡濕了一大片。隨後恨恨的說:「拋妻棄子,就為了所謂的愛情!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什麼下場!離了婚就當真舒心寬敞了!我看著呢!是不是真的有所謂的甜蜜的真愛!我等著看他怎麼收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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