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李翔 > 青眼影沉沉 | 上頁 下頁 | |
九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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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蕭君看著他離開,半晌捂住臉,無聲的嗚咽著。身體裡有一種極細極細的哀愁,無論如何都發洩不出來,卻一直存在著,躲在找尋不到的陰暗的角落裡,至始至終不肯消失。世事茫茫難自料,難道就是這樣出其不意,攻你個頭破血流,粉身碎骨麼!多麼的蒼涼無奈!她抱緊胳膊,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像有蛇在腳底盤旋纏繞,又驚又駭,孤苦無依,茫然無助。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覺得整個人都僵了,木了,仿佛面前坐著另外一個自己似的,驚愕,吃痛,羞愧,茫然,將她擠的小到不能再小,骨骼咯咯作響,一截一截的,全是可怕的聲音。 成微打電話過來,問她怎麼還沒回家,又問安安呢。低沉黯啞的聲音傳過來,她沉重的抬不起頭。未語先凝咽,成微著了慌,連聲問她怎麼了,見她始終不說話,只聽見幾聲壓抑的抽泣聲。心裡驀地一軟,仿佛進了水,跟著一痛,長長嘆息一聲,終於還是說了出來:「蕭君——,對不起,我以後都改了——」他以為她是因為這個在傷心哭泣。趙蕭君哽咽出聲:「成微——,不是的——」現在該怎麼說?又該怎麼辦?過了一會兒說:「安安撞到頭了,現在正在醫院。」成微一驚,連忙說:「不用擔心,沒事的,我馬上過來。」二話不說,立即趕過去。 成微趕到醫院的時候,趙蕭君正哄著剛醒過來的安安,他額頭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紗布,隱隱的看的見血跡,大大的眼睛也陷了下去,紅紅的腫起來,臉色有些蒼白。趙蕭君有點吃力將他抱在懷裡,讓他別亂動。口裡不斷說:「安安乖哦,不痛不痛,馬上就好了。」安安雖然沒有哭,眼淚卻在眼眶裡滴溜溜的打轉,身體動來動去,極不安分,似乎痛的很難受。看見推門進來的成微,撇著嘴可憐兮兮的叫了一聲「爸爸」,再也忍不住,哇啦啦的哭起來。趙蕭君手忙腳亂的替他擦眼淚,抓住他正要扯紗布的雙手,急的連聲說:「安安乖,不動不動,不能扯不能扯!」差點抱不住作亂的他。 成微接過來,一把抱在懷裡,一手按住他,一手替他擦眼淚,鎮定的說:「安安,不哭,再哭就不是男子漢了!」安安總算停止哭泣,拉著他的手抽泣說:「爸爸,我要回家——,嗚嗚——」趙蕭君傾過大半個身子,心疼的替他擦滿臉的淚水,頭髮越過安安,掃在成微光裸的手臂上,麻癢微疼。他替她攏了攏掉下來的頭髮,別在腦後,兩個人到底有多久沒有這樣親密了? 趙蕭君脊背一硬,手停住了,不敢亂動,倒也沒有躲避,僵在那裡,只是神情有些不自然。伸手小心的抱過安安,低著頭哄他:「安安乖,先睡一覺。睡完覺再帶你回家好不好?」安安大概很不喜歡醫院的氣味,紅著眼看了看她,然後又轉頭巴巴的看著成微,哽著聲叫:「爸爸——」成微替他蓋好被子,說:「生病了就要住院,知不知道?」安安委屈的含下眼淚,在趙蕭君的誘哄下過了許久才睡著了。 安安一睡著,病房裡立即靜下來,奇異的令人不安的寂靜,尷尬而無措。趙蕭君垂著眼睛,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拍著睡夢中的安安,沒有抬頭看他。心裡有千言萬語,想了一遍又一遍,隨著血液在身體裡到處遊走,最後還是只能無語,仿佛融化消失了一樣,一句都說不出來。成微輕輕咳嗽一聲,打破沉寂,說:「折騰了一天,累了吧,先睡一會兒。我在這守著。」 趙蕭君下意識的搖了搖頭,立即又覺得不妥似的,說:「還好,不是很累。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上班呢。陸醫生說了,等拆了線就可以出院了。我已經請好假了。」成微卻說:「沒事,我留下來,萬一安安又鬧起來。」趙蕭君手緊緊扯住被子底下的床單,汗水浸的床單一片濡濕,過了一會兒,覺得颼颼的仿佛有風穿過,冰冷冰冷,連聲音也凍住了,半句話都說不出來,連帶一切都凍住了,緩慢而哀傷,凝結在胸口裡,像萬載不化的玄冰。 成微掀開被角,說:「你抱著安安先睡一下。」趙蕭君看著他走到沙發邊準備就這樣坐一夜,低聲說:「你還是先回去吧,夜還很長呢。」成微命令式的說:「快躺下來。」按著她的肩,她只好鑽進去,調整好姿勢,將安安護在懷裡。成微替她們拉好被子,輕聲說:「睡吧。」然後倒在沙發上,眯著眼睛。趙蕭君睜著眼半點睡意都沒有,卻不敢輾轉反側,生怕壓到安安,一直維持同一個姿勢,偶爾看一眼倒在沙發上的成微,身體在輕微的顫抖,整個夜晚半夢半醒,渾渾噩噩,幾乎沒有片刻安寧。 忽然一個激靈,猛的醒過來,半邊身子都麻了,酸麻疼痛感像遊走的動物一直不斷往上蠕動,十分難受,她忍不住呻吟一聲,轉頭看見成微半仰著身子歪在那裡。那樣高大的一個人,真是難為他了。看了看時間,窗外的光隱隱透進來。推他說:「回去吧,天都要亮了。先好好睡一覺再去上班。」成微抹了把臉清醒過來,看了看她,再看了眼睡的安安穩穩的安安,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點頭:「那好,我先回去梳洗梳洗,等會兒來換你。」趙蕭君忙說:「不急,我問一下陸醫生今天是不是可以出院。如果要換藥什麼的再送他來醫院好了。」 趙蕭君趁安安還沒有醒過來先出去買了些早點,回來的時候陳喬其已經過來了,趙蕭君對他不理不睬,視若無睹。安安睜大眼睛看他,見到趙蕭君回來,一邊喝奶一邊趴在她耳邊悄聲問:「媽媽,他是誰?」十分好奇。她聽了,心弦一顫,安安向來不主動問人的名字。趙蕭君沒有回答,只說:「乖,先把這些吃了,才會好的快。」 安安乖乖的吃,眼睛卻一直打量坐在一邊,好整以暇的陳喬其。陳喬其莫名的很喜歡他,微笑問:「你叫什麼名字?」他一本正經的回答:「我叫成安。」又問:「你呢?」陳喬其沒有摸他的頭,而是握住他的小手說:「我叫陳喬其。」然後從隨身攜帶的紙袋裡掏出一把包裝精美的組合槍,笑問:「喜不喜歡?」成安點頭,迫不及待拿在手裡,兩手端槍,穩穩的對著窗外,神情興奮。陳喬其怔怔的看著他,然後又看了看趙蕭君,仿佛有什麼困惑似的。 趙蕭君忽然覺得難以呼吸,站起來匆匆的說:「我去找一下陸醫生,然後辦一辦出院手續。」說完快速的離開了。陳喬其教他怎麼瞄準,怎麼發射,怎麼打中目標,完全像自己小時候。護士進來檢查,看見他們一大一小玩的不亦樂乎,笑說:「你們父子感情真好。」 陳喬其微笑,說:「我也希望我是他的父親。」護士仔細看了他們一眼,吃驚的說:「你們不是父子?可是長的真的很像!那一定是你侄子吧?」陳喬其笑問:「長的真的很像?我怎麼不覺得?」護士笑說:「這還用看?你們根本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你看那眼睛那鼻子,完全一個樣。外人看都不用看。」說笑一番,收拾好東西出去了。 陳喬其心裡悚然一驚,看著安安,想起那一天,忽然跳起來,彎腰說:「我帶你去找媽媽好不好?」安安猶豫了一下,慢慢點頭,雙手搭在他的脖子上。陳喬其抱著他走出來,心急如焚,可是等他站在長長的走廊裡,忽然又沒了主意,心裡空落落的,沒上沒下。見到她該說什麼呢,難道就這麼冒冒失失的沖上去?想起來簡直像天方夜譚。 他將安安放在椅子上,暗自沉吟,心裡的疑問越來越多,越來越深。旁邊坐了一個中年婦女,抱著一個女孩子,像在等人,搭訕著問:「你兒子怎麼了?撞到了嗎?」陳喬其一驚,回過神來。他們真的長的這麼像?像到外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笑問:「哦?你怎麼知道他是我兒子?」那人笑說:「嗨,那還用問,長的一模一樣,眼睛尤其像。」說的他微笑起來。身在局中的人都看不出來,可是外人倒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他忽然想起前幾天趙蕭君得知安安是B型血時極其異常的反應,而他自己也正好是B型血。再看安安,似乎和自己長的確實有些像,儘管這麼近的距離,根本就看不出什麼。再也坐不住,連忙打電話找趙蕭君,等她以為出了什麼事,急匆匆的趕過來的時候,他忽然又啞口無言,仿佛難以啟齒。隔了好半天,才艱難的吐出一句:「蕭君——,那天,那天,其實那天——,我並沒有……」 趙蕭君現在知道他要說什麼了,卻不耐煩的打斷他,甚至含著一股怒氣,故意裝作不知道:「吞吞吐吐的,你到底想說什麼!」就是他,就是他,才會將事情弄成今天這個樣子!心裡仍然咬牙切齒,為什麼所有的事情偏偏就這麼湊巧?沒有再看他,彎下腰抱起安安,有些吃力,柔聲問:「安安還疼不疼?」可是她自己卻疼痛無比,像尖銳的機器壓過身體,隆隆隆的難以停止。安安搖頭,她又說:「準備好了沒?爸爸要來接我們回家了。」陳喬其黯然,雖然怒不可遏,又嫉又妒,卻無可奈何,惟有眼睜睜的看著她們離開。 他找到陸醫生,裝作漫不經心的閒聊,問:「陸醫生,你和成微好像很熟是不是?」陸醫生客氣的笑說:「還可以。我們還是在美國念書的時候就認識了。算起來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他和陳喬其也算得上認識。陳喬其笑說:「那稱的上是老朋友了。那他體檢或是做檢查什麼的都是來找你吧?這樣比較方便。」陸醫生說:「成微還好,不過他們的小孩安安一向都是在我這裡看病的。」 陳喬其忽然說:「前幾天你給安安驗血是B型血是嗎?」陸醫生覺得奇怪,怎麼人人都問這個問題,仍舊點頭:「是呀,化驗單還在我這裡呢?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陳喬其連忙說:「不是,我是想問孩子還健康嗎?」陸醫生釋然的笑說:「很健康,只不過撞破頭而已,休養休養就沒什麼大礙,不用擔心,不用擔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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