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李翔 > 青眼影沉沉 | 上頁 下頁
九〇


  看了看時間,正準備趕回公司去,電話響。她從包裡翻出手機,一看號碼,儘管是裡連串的數字,沒有名字,可是人立馬就有些暈眩。原本以為早已經忘記了,可是沒想到只是見到他的號碼都會茫然無措,六神無主。就算刪除了,那幾個按序排列的數字仿佛從刪除的那一天開始就刻在了腦海裡。精巧的手機攥在手心裡,汗濕濕的,又仿佛是一團火,灼灼的在皮膚裡燃燒,幾乎要燒出一個窟窿。她顫抖著手正準備接起來的時候,因為太滑,手機「啪」的一聲掉在車上的地毯上。她怔怔的看著,沒有揀起來的意思。

  悠揚的鈴音久久的在密閉的空氣裡回蕩,她覺得整個人也跟著回蕩,撞過來撞過去,像來回彈跳的皮球,思緒瞬間撞成一團,完全亂了套,怎麼都摸不到出口。鈴聲終於停下來,似乎過了整整一個世紀,心跳也跟著停下來。用力吸了口氣,顫抖著手準備發動車子,鈴聲又鍥而不捨的響起來。忽然,她從剛才的震盪中清醒過來,彎腰揀起手機,清了清嗓音,像穿戴整齊準備上戰場的騎士。卻是小袁的聲音:「趙姐,望京這邊不讓提貨,說是沒有足夠的證件。」趙蕭君的心像千斤的力打在空氣裡,猛的摔下來,打了個趔趄。愣了一會兒才懶洋洋的問:「是誰說的?你讓他們庫房的向經理跟我通話。」

  三言兩語交代清楚,剛切斷通話,又響起來。她盯著閃爍的螢幕,卻少了剛才的慌亂,突然覺得什麼都沒關係了,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歎了口氣,有唏噓有落寞——或許還有遺憾,可是已經沒什麼了!倒在坐椅上,拿在耳邊,輕輕的「喂」了一聲,眼睛不由自主的濕潤。

  陳喬其的聲音穿過無盡的時空和距離,濕漉漉的在她耳邊環繞:「蕭君!」僅僅這一句,仿佛夾雜有滿身的風雨朝她撲面而來,連帶著她也被淋的渾身濕透。她左手捂住嘴巴,生怕聲音從指縫裡洩露出來。過了許久才說:「恩,是喬其嗎?好久不見了。」聽起來是如此的平靜,就像僅僅只是朋友而已。

  陳喬其握著拳頭,狠狠的說:「蕭君,不要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不要逼我!」趙蕭君閉上眼睛,眼淚水一樣流下來,聲音卻沒有波動,「喬其,你怎麼還跟以前一樣。還好嗎?」陳喬其整個人都沉下來,吐出一口氣,問:「你現在在哪裡?」趙蕭君聽出不尋常,立即反問:「你現在在哪裡?」他咽了咽口水,喉結上下滾動,然後說:「我在北京。」趙蕭君抬起頭,坐正身體,沒想到他居然在這裡。他頓了一頓,又加上一句:「在你身邊。」

  趙蕭君被他的話瞬間捅出一個大大的缺口,心口一疼,抑制不住,急促的抽泣聲遊絲般鑽進他的心裡,聽的一清二楚。他昏昏然,整個人悠悠的,恍惚恍惚像從午後的陽光裡剛醒過來,那是一種情感上的滿足,萬分奢侈。長久以來,是如此的乾涸,幾乎寸草不生,所以只要一點點,一點點就足夠。哪怕是一聲為了他情不自禁的抽泣,他已經心滿意足。

  他嘆息一聲,沉沉的在心裡低回縈繞,說:「我在新天地大酒店的餐廳等你。」趙蕭君咬著嘴唇,嘴裡滿是鹹鹹的血腥味,她也沒感覺,慢慢說:「不了,我還要上班呢。」她不能再跟他見面,見一次錯一次,她已經錯不起了!陳喬其似乎早有準備,並沒有勃然大怒,淡淡的說:「蕭君,和我見個面就那麼困難嗎?」她沒有回答,當然是的——相見時難別亦難!她如果真的已經忘記,此刻就能若無其事的答應,不必這樣閃躲回避。現在的陳喬其已經明白。

  他深深的呼了口氣,說:「你過來吧,只是見個面而已,不是我一個人。」說著掛了電話。趙蕭君雙手掩面,不是他一個人——終於結束了嗎?曾經年少時的癡纏愛戀都已經過去了!她找出鏡子,理了理頭髮,仔細塗唇彩,煩躁的擦了又塗,塗了又擦,鏡子上一層氤氳的水氣,朦朧的照出她有些慘白的臉色。特意上了腮紅才驅車前往。幸虧身上穿的是名牌套裝,她想應該不至於丟臉。

  路上照舊有些賭,車流緩慢的移動,她甚至有些希望乾脆就這麼賭著不走了。既然這樣,他為什麼還要見面呢?趙蕭君的心忽然有些痛,酸澀悽楚,過了這麼多年原來還是有痛覺——其他的都不剩了吧。縱然是鮮血淋漓的傷口,總是會好的吧?可是手心裡糾纏的傷疤卻是怎麼都去不掉了。

  她下車前又照了照,覺得沒有任何失當之處才跨步走進去。富麗堂皇的裝修,高高吊起來的水晶燈,光可鑒人的地板,她似乎有點站不穩了。四處搜尋了一番,並沒有見到陳喬其。有些奇怪,到前臺問了一下,熱情周到的侍應生領著她到一張檯子上,說:「陳先生交代了,說他有一點事,馬上就回來。」潔白的臺布,纖塵不染,上面擺了一盆鮮花,還滴著水。她靜靜的坐下來,心裡悠悠的歎了口氣。這個地方,本該是情人談情說愛的地方,不是她該來的。

  正等的有些無聊的時候,有人推開旋轉的玻璃門進來,背對著她站在一邊,手扶著門,似乎在等後面的人進來。趙蕭君看著他的背影首先就愣了一下,覺得眼熟。隨後走進來一個年輕的女人,身材修長,波浪卷的長髮,小小的臉蛋,五官精緻。侍應生熟練的上前打招呼,說:「成先生,您訂的位子在這邊。」趙蕭君愣愣的盯著他看,見他轉開的腳步頓了頓,立即轉過頭裝作低頭賞花的樣子。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忽然偏過頭往這邊看,趙蕭君躲無可躲。

  成微乍然下見到她,也吃了一驚。趙蕭君卻死死的低著頭,仿佛不知道他已經看見了她似的,只是低頭看著桌子上那盆箭蘭,仿佛吸進去了,全神貫注。眼睛卻發花,白茫茫的一片,有無數的光在跳躍,什麼都看不清。她以為他也就這麼算了,沒想到他竟然直直的朝她走過來。她不等他走近,首先抬起頭,裝作錯愕的說:「噫,你怎麼也在這裡?」

  成微沒有絲毫不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她連忙站起來,說:「你提前回來了?」看了眼遠遠站在一邊的女人,說:「來這邊吃飯嗎?」成微點了點頭。她立即說:「我的事忙完了,該走了。」抓起椅子上的包就要走。成微卻說話了:「蕭君——,我送你出去吧。」接過她手中的包,坦然自若的送她出去。趙蕭君站在外面,推著他說:「你不是約了客戶談生意麼?快進去吧。」成微看著逐漸走遠的她,忽然喊:「蕭君——」,趙蕭君回頭:「怎麼了?」不等他說話,先說:「我走了,晚上記得早點回來。」快步離開,一步比一步急,簡直要跑起來了。

  喘著氣來到地下停車場,掏出包裡的車鑰匙,卻連整個包都掉在地上。她彎下腰去揀,卻有人先一步幫她揀起來。她甚至沒有抬頭就知道是他,一點一點站直身體,總算調整好面部的表情,平靜的說:「你怎麼現在才來?我沒時間了,要先走一步。」快步跨過他,從他身邊穿過去。

  陳喬其當然是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問:「你現在準備去哪裡?」她狠狠的瞪他:「當然是回家。」他冷笑:「你現在還要回家?」她奮力的甩開,大聲說:「為什麼不回?」仿佛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一樣。陳喬其禁錮的她絲毫不得動彈,逼她看著他,說:「你現在還要和他繼續過下去麼?」趙蕭君狼狽的轉頭,忽然說:「喬其,你不該做這種挑撥離間的事。」陳喬其扳過她的臉,用力說:「蕭君,為了你,再卑劣的事我都做的出。」

  趙蕭君忽然停止掙扎,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說:「喬其,你走吧。這原本就沒有什麼,成微的應酬向來多,如果因為這一點小事就疑神疑鬼的話,那日子還要不要過了?」陳喬其詫異她的反應,她竟然問都不問一句,就一口否定?冷「哼」一聲,忽然說:「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清楚他的行蹤?」當然是他早就布下了天羅地網。趙蕭君一口打斷他,阻止他說下去,「喬其,不論你說什麼,我知道他只不過是吃頓飯而已。將心比心,我自己也經常陪男客戶吃飯。商場上的應酬,普通的很。」她沒有看他的眼睛,按下車子的開關。

  陳喬其忽然從後面抱住她,扳過她的身體,呼吸相聞,一字一句的說:「你還不相信?你知不知道我雇了私家偵探跟著他——」趙蕭君忍無可忍,一巴掌拍在他臉上,聲音響亮,卻沒什麼力道,喘著氣快速的說:「照片這種東西,根本不足為信。如今電腦合成的做的簡直跟真的一樣。而且,他也稱的上是本市的名人,你要抓他的錯處,容易的很!」陳喬其怒極,吼道:「蕭君,你是怎麼了?人家說敢怒不敢言,你連怒都不敢了嗎?」

  趙蕭君惡狠狠的說:「喬其,我才要問你到底怎麼了!我為什麼要怒?我說了,只不過是平常的一頓飯而已!你到底想幹什麼?」陳喬其氣的臉色發青,恨不得一拳將她打醒,她到底在想什麼!趙蕭君一根一根扳開他的手指,閉著眼睛說:「喬其,不要再這樣了!以前都是我害了你,可是現在,那些事都過去了。你看我,已經老了,再也經不起折騰了。況且,況且——安安已經在上幼稚園,你還是走吧。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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