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李翔 > 青眼影沉沉 | 上頁 下頁
七二


  陳喬其笑說:「司徒伯父,我記得小時侯您還送了一把槍給我呢。」那時候司徒協還只是銀行的主任,經常來陳家走動。被他這麼一提,猛的想起來,哈哈笑起來,說:「我想起來了,當年老陳老是嘀咕我,說你整天拿著一把美式機關槍跑的不見人影。眨眼間,過去這麼多年了,老陳也走了,你也這麼大了。」說著長長的籲了一口氣,又微笑說:「幸好喬其有出息,沒有辱了老陳的名聲。」蔡中稱讚的看了眼喬其,立即接上去笑嘻嘻的說:「司徒老弟,老陳就這麼走了,喬其還得靠你幫忙呀。」司徒協連連笑說:「好說好說,一定一定。」一口應承下來。氣氛融洽,言笑晏晏。

  司徒協的妻子轉頭對蔡中微笑說:「蔡局長,這是你女兒吧,長的跟一朵花似的。」蔡中有些得意的說:「哪裡哪裡,頭疼著呢。」司徒協打趣說:「外頭有多少年輕小夥子排著隊,以至於讓鼎鼎大名的蔡局長頭疼不已?」眾人哄然笑起來。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不負所望。

  吃完飯司徒協夫婦先離開了,時間還早,蔡如舒精神熠熠,拉著母親的手提議到附近的商場逛逛再回去。她母親笑說:「我年紀大了,可比不得你們年輕人,經的起折騰。」錢美芹笑說:「小舒要逛的話,讓喬其陪你好了。」蔡中點頭,笑說:「那讓他們年輕人玩去吧。我們幾個還是趕緊回家舒舒服服的睡覺。」陳喬其沒有異議,送他們幾個上車了,才折回來,笑問:「你準備去哪?」

  蔡如舒和喬其同年,自小相熟,俏麗活潑,眨著眼睛笑說:「陪我去看電影怎麼樣?」陳喬其大手一揮說:「走吧。」蔡如舒沿著街道慢慢走著,歪著頭對身邊的陳喬其說:「當年你為什麼非要去北京念高中?我們大家都嚇了一跳。你說都不說一聲,就那樣走了。」語氣親昵,頗有幾分埋怨的味道。陳喬其一腳忽然踏進路邊上的草坪裡,怔了怔,瞬間失了神,被強行壓抑許久的感情如奔騰而下的潮水突然將他淹沒,呼吸逐漸困難。

  蔡如舒毫不知情,伸出手連忙拉住他,嗔道:「怎麼踩到裡面去了。」抬頭抱怨說:「這邊的路燈怎麼又壞了,黑漆漆的,有點暗,什麼都看不見。」陳喬其立即跳出來,往前走了幾步,笑說:「沒事,一不小心就踩了進來。」兩個人沿著街道隨便走著,到處是流轉的燈光,五光十色,他卻有些心不在焉。

  陳喬其在電影院門前停住了,笑說:「這家電影院什麼時候改建的?我記得以前破破舊舊的,現在整的跟歌劇院似的。」蔡如舒抿嘴笑了一下,說:「早就改建了,都好幾年了,誰叫你不在。」陳喬其隨意應一聲說「是嗎」,然後說:「你不是要看電影嗎,就這家怎麼樣?」蔡如舒看著他笑,點頭同意了。

  放的是很熱鬧的一部片子,打打鬧鬧,轟轟烈烈,故事很有意思。黑暗裡,蔡如舒看的低笑出聲,轉頭看陳喬其時,斜靠在寬大的椅背上已經沉沉睡去了。她心頭猛的閃過一種疼惜的感情,這麼吵鬧的環境也能睡著,可見真的是很累很累了。將他手上捏著的飲料輕輕抽出來,猶帶有暖暖的體溫,雙手捧在手心裡,忽然喝了一口,有些涼,心裡卻是熱的。怔怔的看了他一會兒,才偏過頭去繼續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甚至想咳嗽的時候也拼命壓住了。

  然而陳喬其並沒有睡著,他只是閉上眼睛想起小時侯和蕭君來這裡看電影時的事情。那個時候還沒有包間,長長的椅子,窄窄的通道,昏黃的走廊,差強人意的燈光佈景,密密麻麻擠的到處都是人頭。窗戶的簾幕又厚又重,視線有些模糊,臺階亂七八糟的,老是提心吊膽,生怕一腳踩了個空。他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隨著人群往裡走,還比她矮一點點,可是兩個人緊緊的靠在一起,喧囂聲中仿佛什麼都聽不到,只聽的見彼此的粗重的呼吸聲——被人群擠的簡直喘不過氣來。他喝她喝過的奶茶,同吃一包爆米花,甚至搶她咬了一半的地瓜幹。她搶不過,瞪眼看他,臉上的神情忿忿的,表面上故意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可是又偏過頭去不理他。

  吃完了零食,她興趣缺缺的用衣服墊住頭睡著了。他彎下腰裝作不經意的掃過她的臉頰,沒有一點動靜,於是更大膽,伸出舌頭偷偷的舔了舔她的嘴唇,上面還有殘留有檸檬奶茶的味道,很甜美。螢幕上的掃帚在高空飛來飛去,到處穿梭,驚險至極,像他那個時候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同樣的驚險刺激。出來後,他對她說「我喜歡你」,只換來她氣衝衝的一句「真是榮幸」。

  想到這裡,陳喬其忽然睜開眼睛,一個挺身站起來。蔡如舒嚇了一跳,問:「你醒了?」他點點頭,說:「我去一下洗手間。」站在鏡子前,旋開開關,掬起一把水拼命沖臉,額頭鬢角的頭髮全部沾濕了,水珠順著喉結一直流到襯衫裡。鏡子裡倒映著的仿佛是另外一個他,瘋狂的,桀驁不馴的,絕望的,希望的;可是統統被站在外面的他死命掐住了。忽然憤怒的難以控制,對著牆壁用力的捶了一拳,手指立即又紅又腫,仿佛斷了一樣,可是那會兒絲毫沒有感覺。

  等他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恢復冷靜,仿佛真的只是去了一趟洗手間。電影剛剛打出字幕,他將手隨意插在口袋裡,微笑說:「看完了?還想去哪裡走一走?」蔡如舒迎著他笑:「不了,有點晚了,回去吧。」喬其要送她回去,她婉拒了,抬頭看著他說:「你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覺。」聲音裡滿是柔情蜜意,像四月春風沉醉的晚上,吹在她身上傳到他身上。

  晚上洗完澡的時候,陳喬其冷著臉看著鏡子裡自己,似真似假,完全相像卻又完全相反——厭惡之極,痛苦之至。身體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纏繞的死死的,箍的絲毫不能動彈,網的周身全部是尖銳的刺,轉個身就紮進身體裡,一直穿到心口,露出森森的泛光的針尖。他突然大吼一聲:「總有一天會要回來的!」然後退後幾步,隨手抄起手邊的重物,用力砸出去。

  後來陳家浴室的玻璃經常換,因為老是被砸的粉碎——當陳喬其不能控制心中強烈的思念和妒忌時。陳家的傭人一開始聽到巨大的聲響,慘白著臉戰戰兢兢的立在那裡不知道該不該進去。錢美芹慌慌張張的闖進來,見到翹著腿閑坐在沙發上的陳喬其,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提著的心放下來,小心的問:「喬其,怎麼了?」陳喬其甩了甩未幹的頭髮,聳肩說:「沒什麼,心情不好。」錢美芹悄悄的歎了口氣,不再說話,替他帶上房門。第二天讓人換了一塊玻璃。

  她去諮詢心理醫生,醫生認為他是壓力太大,責任太重,所以借這種方法宣洩心中過重的負荷,是一種正常的情緒發洩——儘管暴力一些。可不是嗎?他僅僅只有十八歲!可是肩上心上承受的是整個陳家的天和地。後來當陳喬其再砸自己浴室裡的玻璃的時候,錢美芹吩咐底下人,不得大驚小怪,任由他砸。砸了再換,換了又砸,漸漸的整個陳家的人習以為常。連換玻璃的師傅也對陳家這種情況見怪不怪,一來二去,熟門熟路,陳家上上下下都認識了。

  沒有過幾天,在雙方家長的同意下,陳喬其和蔡如舒訂婚了。陳氏內部所產生的紊亂衝擊暫時緩下來,逐漸朝原先的軌道上滑去。

  第二十六章 婚後生活

  不管怎麼樣,日子還是這麼過下來了。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偷偷溜進來的時候,趙蕭君睜開眼睛,茫然的看了一會兒,思緒有瞬間的停頓,才想起來身在何處。她伸出手,輕輕的揉了揉了眉心,臉色有點蒼白,嘴唇有些乾燥,為什麼一覺醒來卻沒有神清氣爽的感覺?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夜裡依稀有夢,人影綽綽,朦朧一片,可是怎麼都想不起來到底夢見了什麼。是無可奈何的舊人還是似曾相識的往事?俱往矣。

  輕微的動靜引得身邊的人問:「怎麼了?」聲音還帶著初醒後的低沉沙啞,滿是慵懶的味道。她打了個哈欠,「天亮了。」聲音清晰,不像剛剛才醒的樣子,掀開被子就要起來。成微雙手按住她,眯著眼睛說:「還早,再躺一躺。」她探手出去拿起床頭的鬧鐘看了一眼,推了推他說:「快起來,要遲到了。」成微咕噥一聲:「我是老闆,有遲到的權利。」

  她笑了下,說:「那你就多睡會兒。」披衣坐起來。成微霸道的攔住她:「你陪我多睡會。」她不為所動,推開他,連聲說:「哎,哎,哎!我至少得起來做早餐呀!」成微乾脆的說:「不吃了!」她「啪」的打掉他伸過來的手,敏捷的跳下床。惹的成微喃喃的嘀咕:「嗚——,狠心的女人。」

  趙蕭君站在客廳裡怔怔的想不起來該做什麼,迷茫了一下,才懶洋洋的走進洗漱間梳洗。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氣色有些差。搖了搖頭,挺直肩膀,用冷水用力的擦臉,精神才稍稍好一些。

  房間裡充滿清粥的香味,引誘成微一骨碌爬起來。走到廚房卻沒有看到人影,立即推開浴室的門,還是沒有人。莫名其妙,心有點慌亂,大步穿過客廳,書房,健身房,臥室還是沒有。一個箭步沖到陽臺上,空蕩蕩的惟有隨風搖擺的衣裳,在燦爛的晨光裡跳舞。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大概是陽光太過強烈的緣故。

  他雙手撐在陽臺上,頭頂是湛藍的天,純白的雲,遼闊無邊。伸出手,晨風從指間穿過,了無痕跡,只有手心還殘留著瞬間而過的溫柔的觸感。直到急促的門鈴聲將他的思緒喚回。趙蕭君提著袋子,抱歉的笑了一下,「我忘記帶鑰匙了,吵醒你了吧?」他的心才著了地,逐漸回歸到原來的位置。接過她手中的東西,擁著她往裡走。趙蕭君邊擺碗筷邊問:「我買了燒賣和小籠包,你喜不喜歡吃?」他拿著毛巾走出來,說:「我喜歡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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