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李翔 > 青眼影沉沉 | 上頁 下頁 | |
四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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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喬其似乎感覺到她的視線,轉過頭看到她,神色大驚,內心像是戰場上密集落下的鼓聲,「咚咚咚」的在翻騰,一陣比一陣急,簡直沒有間歇。眼睛驀地睜大,似乎不能相信,表情一變再變。然後下意識的放下球杆,慢慢的直起身子,比站在旁邊的人高出半個頭。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她,嘴唇漸漸的抿住了,露出倔強的神態,僵在那裡,沒有說話。 趙蕭君忍住驀然湧現的萬千情緒,心裡雖然酸酸的,還是微笑的喊了一聲:「喬其——」卻怎麼也說不下去。陳喬其像到現在才回過神來,卻不理會她,依舊彎下身去,拿起桌上的球杆,對著九號球,狠狠的擊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到桌子上,反彈後朝她這裡「撲」的飛過來。趙蕭君本能的偏了偏頭,球沒有湊巧的砸到她,而是從她右邊的肩膀上飛了出去。陳喬其的臉色卻忽然白了,右腳不由自主的朝她這裡跨了一步,然後又停下了。 整個房間的人都靜悄悄的看著他們兩個,似乎感覺到暗地裡流動的浪潮,氣氛變的十分尷尬,誰都不敢隨便說話。趙蕭君走過去,沖所有人得體的笑了一笑,然後走到陳喬其身邊柔聲說:「喬其,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回去怎麼樣?」陳喬其不理她,兀自拿著球杆不說話。趙蕭君微微皺了皺眉,又叫了一句:「喬其,很晚了!」陳喬其乾脆走到另一邊去。趙蕭君僵立在那裡。 趙蕭君臉上的笑再也掛不住,稍稍提高音調:「喬其,跟我回去。」陳喬其將手上的球杆一甩,「當」的一聲撞到檯球桌上。眾人見他們兩個鬧的有些僵硬,都坐不住,於是藉口說要上洗手間,一個接一個離開了。大家年紀雖輕,多少在社會上混過,懂一些人情世故,識相的先走了。 不一會兒,房間裡只剩他們兩個。最後一個離開的阿胖還順手將門給帶上了。趙蕭君舒了一口氣,從包裡掏出他的手機,走過去放在他手心裡,低聲說:「先跟我回去再說。」陳喬其將手機扔在檯球桌上,冷著臉說:「我不回去。」趙蕭君呵斥:「喬其,你這是幹什麼呢!」 陳喬其冷笑:「你這又是幹什麼呢?」趙蕭君被他噎的說不出話來。陳喬其又接著說:「你憑什麼管我?管我的話也要有資格!」趙蕭君氣的渾身顫抖,怒氣終於如滔滔的洪水破堤而出,看著他吼:「我憑什麼管你?你竟然說這樣的話!陳喬其,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陳喬其立即接上去說:「我會變成這個樣子,你不是最清楚嗎?」趙蕭君手指幾乎掐進手心裡,隱隱的有血痕。她看著陳喬其的臉,他的臉上,看不出削瘦,可是眼睛裡卻露出滄桑——是的,的確是滄桑,一個孩子完全不該有的滄桑。忽然流下眼淚,哽咽說:「喬其,你知道我不希望你變成這個樣子!」陳喬其卻無所謂的聳肩:「這個樣子有什麼不好!」 趙蕭君忽然急了,恐懼的喊他的名字:「喬其!不要這個樣子!」陳喬其的眼中終於洩露了隱藏許久的傷痛,大聲說:「不要那樣叫我!」趙蕭君靠在檯球桌上嗚咽出聲。陳喬其似乎忍受不了她的低泣,神色終於軟化下來。伸出手指輕輕揩去她臉頰上的淚水。房間裡只聽的到她哀哀的哭泣聲。許久之後,陳喬其完全投降,嘆息說:「好了,不要哭了,我們先回家。」低沉纏綿的聲音在趙蕭君的耳朵旁一直徘徊不去。 趙蕭君哭的雙眼紅腫,不敢見人,怕人笑話,偷偷溜到旁邊的洗手間整理。陳喬其拿起手機,見到上面全是趙蕭君打給他的電話,還有短信,語氣一次比一次焦急。找到阿胖,問:「你怎麼帶她過來了?」阿胖像做了什麼錯事,低著頭道歉:「對不起,老大,我——」陳喬其揮手打斷他,直截了當的問:「你怎麼碰到她的?」阿胖著急的說:「不是我要帶她過來的。我照你的話去你住的地方拿手機,看見她坐在門口等,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看起來挺慘的,所以就——」陳喬其點頭表示知道,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有一個女孩走近她,一手擱在他肩膀上,兩寸來長的指甲塗的鮮紅,斜著眼笑問:「老大,她是誰?長的挺漂亮,卻跟你老媽一樣。」他們平常也是這樣隨隨便便慣了的。陳喬其不動痕跡的移開身體,皺眉說:「你今天怎麼這麼多事!」話還沒有完,趙蕭君已經尋了過來。 陳喬其立即撇開她,快步迎上來,問:「好了?那我們走吧。」於是回頭用大哥的口吻說:「我先走了,你們繼續玩吧。」眾人都下樓送他們出去,直到出了門才轉頭回去。引得樓下的人都看著他們。陳喬其若無其事的走在前面,將趙蕭君護在身後。 兩個人走出來,趙蕭君縮了縮肩膀,陳喬其立即察覺了。停下來將她圍巾重新圍了一遍,手指接觸到她的肌膚,還是冰涼的。又捏了捏她的手指尖,沒有一點熱度。低沉著聲音問:「等了多久?」趙蕭君一開始不知道他在問什麼,後來反應過來,支吾著說:「沒有等多久。」陳喬其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冷不冷?」趙蕭君笑說:「還好。」陳喬其拉過她,讓她緊緊偎在胸前,嘆息了一聲。好一會兒才說:「走吧。」 回到住處,讓她先去洗澡。趙蕭君進以前的房間尋換的衣服,她記得還有一些衣服沒有帶走。推開門愣住了,床上地下全都是陳喬其的東西,差點以為走錯了房間。一件件收起來,隨手擱在椅子上。打開櫥櫃,自己的衣服照樣收在那裡,旁邊是疊的整整齊齊的陳喬其的衣物。她呆住了,眼睛有些濕潤,將臉埋進成堆的衣物裡,上半身倒在裡面,不肯起來。 陳喬其跟進來,她連忙背過身去,快速的擦了擦淚水。然後笑問:「你現在住這裡嗎?」陳喬其點頭「恩」了一聲。趙蕭君又說:「為什麼住這裡?搬來搬去不嫌麻煩嗎?」陳喬其看著她直直的說:「只有這裡有你的氣息。」眼神黯淡,語氣聽起來甚為淒涼。趙蕭君害怕的不敢接下去。陳喬其忽然走近她,從背後摟住她,頭一低,正好擱在她的肩膀上,悲傷的說:「蕭君,我想你。」 趙蕭君剛止住的淚水又流下來,於是微仰著頭,裝作平靜的說:「我也想你。」伸手推開他,走出去,頭也不回的說:「你先出來,我有話跟你說。」陳喬其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出去了。 趙蕭君的臉色已經恢復正常,指了指沙發,陳喬其坐在她旁邊。她本來有滿腔的話要說,本來要厲聲責問他為什麼不去上課,為什麼不去考試,為什麼要去那種混亂的地方,為什麼——,所有的問話當著他的面卻全部消亡在心口裡。兩個人怔怔的對看著。她最後艱澀的說:「喬其,答應我。明天去上課。」陳喬其挑釁的看著她,沒有說話。 趙蕭君忽然間什麼都說不出來,身心似乎不能負荷。站起來說:「我先去洗澡。」陳喬其聽到浴室傳來的水聲,往日那麼平常的聲音此刻聽上去竟然有一種奢侈的幸福。 氤氳的熱水溫暖了她的身體卻溫暖不了她的心,無聲的嘆息著,用力擦著頭髮,像在狠狠的發洩。出來的時候,陳喬其已經在收拾房間,抱著一大堆的東西對她說:「你還是睡原來的房間吧。」趙蕭君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再次說:「明天記得一定要去上課。」陳喬其見她願意住下來,心情大好,眼睛裡滿是笑意,隨口說:「知道了。」 趙蕭君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怔怔看著窗外冷冷的月光,模模糊糊的幾乎看不清楚,周圍是不甚清晰的光暈。全部都只是象徵性的點綴,就像她自己。她也只不過是象徵性的哄騙陳喬其的承諾,能拖一時是一時。 大概是昨天著了涼,早上起來的時候鼻子有點塞。趙蕭君坐在床上,有一瞬間的迷糊,然後才想起來這是在陳喬其的住處。熟悉安心的感覺像冬日裡午後溫暖的黃黃的陽光,透過視窗散漫的照進來,屋子裡的塵埃在陽光的縫隙裡跳舞。她的心變的陳舊而緩慢,記憶像褪了色的昏黃的黑白照片,安詳舒適,一切是那麼的和諧,恰到好處。穿著拖鞋,揉著眼睛往浴室裡去。 經過客廳的時候,陳喬其端著早餐正從廚房裡出來,看見她笑說:「起來了?正想去叫你。做了煎蛋哦,這次煎的很好。快點去洗,還是熱的!」趙蕭君怔怔的看著他的笑臉,心被刺了一下,點頭答應一聲,急急的往洗手間走去。因為走的太快,左腳的拖鞋猛的被甩了出去,直甩到餐桌底下。她嚇了一跳,然後提著腳,一蹦一蹦的跳過去。 陳喬其瞪了她一眼,說:「小心摔倒,你站那裡。」然後彎腰極其自然的鑽到桌子底下,替她把拖鞋拿出來。放到她跟前,站起來的時候順手扶住她。趙蕭君左腳一直擱在右腳的腳面上,金雞獨立一樣。抬頭看著他,手搭在他的胳膊上,過了幾秒鐘,才輕輕的穿進去。 坐到餐桌上的時候,盒裝的鮮奶已經倒在碗裡,端起來還是溫熱的。她喝了一口,「噫」了一聲,抬頭問:「這奶是你特意下去買的?」然後拿過紙盒看了看,不一樣的牌子,前幾個小時才打上去的生產日期。陳喬其從盤子裡夾了一個燒麥,點頭:「你以前不老抱怨訂的奶既不好喝,又不新鮮嗎?我聽別人說這種奶很好喝。」趙蕭君低著頭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喝完,然後低聲說:「喬其,你既然答應了我好好念書,就不能再像昨天那樣了。高考是很重要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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