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李翔 > 青眼影沉沉 | 上頁 下頁


  隨著年歲的增長,趙蕭君的容貌越來越白皙秀氣。班上的男生私下裡悄悄地說「三年零班的趙蕭君成績又好,長得又漂亮」。很有些大膽的男同學頂風作案,殷勤地邀請她參加活動。幾次碰壁之後,仍然有人不死心。趙蕭君的心只敏感在記憶上,在某些方面消耗過多的纖細的感情,小心翼翼;在另一方面自然而然意興闌珊,從不將男生的邀約放在心上。她還處在陳家的桎梏中——是她自己的心結,仍然沒有打開。

  星期六的下午,放學的人潮一波推著一波,擁擠熱鬧。趙蕭君不願意搶這麼幾分鐘,等同學都走得差不多才收拾書包。照例在東門等公車的時候,一個瘦瘦的男生走過來和她打招呼。趙蕭君不認識他,班上的人她有一半不認識,尤其是男生,免得尷尬,還是應了一聲。

  他有些羞赧地撓了撓微亂的頭髮,見她神色沒有任何異樣,「支吾」了兩聲,終於還是問出來:「趙蕭君,昨天我給你寫了一封信——你有沒有看……」趙蕭君有些迷惑,抬頭看他,說:「什麼信?我從來沒有收過信。」他臉漲得通紅,有些著急地說:「我明明夾在你政治書裡面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沒有底氣。趙蕭君這幾天動都沒有動過政治課本,他在信裡邀請她看電影,遲遲沒有回音,大概等不及,忍不住出口相問。

  趙蕭君乍然下碰到這種情形,雖然沒有太大的感覺,也有些不好意思,面上依舊淡淡的,只說:「我要回去了。」他鼓足勇氣,快速地問:「明天你有沒有時間?」趙蕭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立即說:「沒有,明天有許多功課要做。」他很氣餒,想必十分傷心,眼神灰暗,一語不發地看著地面。鼓足一切勇氣,滿心的期待和懵懂,就這樣輕飄飄地被打散了。氣氛很僵硬,趙蕭君藉故要走開。正在這時候,陳喬其從右邊的人流中跑過來,額上滴著汗,埋怨說:「怎麼現在才出來,都等了好半天了。」趙蕭君大松一口氣,立即拉著他離開,邊走邊問:「你怎麼過來了?」

  陳喬其沒有回答,卻扭著身回頭問:「剛才那個人是誰?」趙蕭君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心虛,像做了什麼錯事一樣,笑一笑,故作輕鬆地說:「一個同學。」連忙轉移話題,說:「你今天怎麼過來了?」陳喬其「哼」了一聲,看了她一下,才說:「我從隔壁道館過來的。我最近在學跆拳道。」趙蕭君「哦」了一聲,說:「是嗎?那學得怎麼樣?」陳喬其很有些得意,揚著頭說:「教練說我學得很好。」趙蕭君沒話找話,說:「那你好好學。」陳喬其白她一眼:「還用得著你說!」

  隨即又沉下臉問:「剛才那男的到底跟你說什麼了?現在還站在那裡呢!」趙蕭君暗暗叫苦,隔著人群遠遠望了一眼,見他果然還站在原地發呆,支吾著說:「沒說什麼。人家或許在那等人呢。」陳喬其聽她這麼一說,也有道理,才沒有繼續追問,告訴她:「司機在道館門口等著。以後每個星期六下午你直接到道館這邊來,我可能晚一點才結束訓練。」

  坐在車裡,趙蕭君將背上的書包放在腿上。陳喬其手裡捏著一張小紙條,拿過她的書包說:「你筆放哪?我把教練的電話號碼抄下來。」趙蕭君眯著眼靠在靠墊上,說:「我只帶了一支筆,夾在書的封面上。」陳喬其沒有找到,胡亂翻了一通,將她帶的幾本書全部拿出來,嘩啦啦往下抖。趙蕭君聽見響聲,說:「陳喬其,你把我書當什麼啦!要找不會好好地找!」

  陳喬其從車廂裡撿起掉落的信,一看粉紅色帶心的信封就知道是什麼內容,冷著臉說:「趙蕭君!」趙蕭君一開始有些慌亂,想起剛才那個男生的話,才明白過來。陳喬其三兩下撕得粉碎,狠狠扔在垃圾袋裡,斜著眼看她,臉色很壞。趙蕭君有些莫名其妙,也沒有說話。好半天,陳喬其逼問:「到底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趙蕭君有些不耐煩。陳喬其瞪眼看她,重重「哼」一聲說:「當然是信的事!」趙蕭君沒好氣地說:「我怎麼知道!連我也不知道這信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陳喬其坐在一邊兀自生氣。下了車將車門關得震天響,咚咚咚一個人往前面猛走。趙蕭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哪裡又惹到他了?真是不可理喻。當下也不去搭理他。

  吃過晚飯,趙蕭君正窩在沙發上,手上握著遙控器漫不經心地換台。陳喬其走到她身邊,盯著她說:「我要告訴爸爸說你不好好念書,在學校裡亂交男朋友。」趙蕭君嚇得差點從沙發上滾下來,頭一次動怒,咬牙切齒地說:「陳喬其,你再胡說八道,造謠生事!」陳喬其雙臂交握,居高臨下看著坐在沙發上的她,理直氣壯地說:「我怎麼胡說了?你學校門口的那人不是你男朋友?那信不是他寫給你的?爸爸還整天讓我跟你學習呢。等他回來我就和他說。」

  趙蕭君氣得臉都綠了,直直盯著陳喬其,卻拿他沒有任何辦法。她在陳家從來都是循規蹈矩,不敢惹一點麻煩。到底是寄人籬下,分外敏感多心。憤怒過後,只得拼命解釋:「信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拆都沒有拆過,你也看到了。校門口那個男生大概是我班上的同學,我根本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別說男朋友,我連半個男性朋友都沒有。你不要到陳叔叔那裡信口開河,胡說八道。」

  陳喬其在她身邊坐下來,湊過身子問:「真的?」趙蕭君嫌惡地往旁邊移,氣衝衝地說:「信不信由你!」陳喬其伸了個懶腰,說:「那好,我不和爸爸說了。就當是一場誤會。」趙蕭君吊到嗓子眼的心放下來,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對他感官立刻好起來。卻忘了始作俑者也正是他。陳喬其倒在她肩上,挨著她磨蹭,她這次倒沒有躲開。過了一會兒,陳喬其懶洋洋地說:「不過,如果我發現你交男朋友的話,一定告訴爸爸。」趙蕭君馬上用力推開他,生氣地說:「你放心,我不會交男朋友的!滿意了吧!你敢在陳叔叔面前亂嚼舌根,胡言亂語,小心我殺了你!」說完怒氣衝衝地回房間去了。

  趙蕭君雖然氣陳喬其多管閒事,無事生非,其實只當是小孩子多嘴多舌,不知輕重,而陳喬其向來可惡。何況關於信,她本來就沒有放在心上,也沒有什麼浪漫旖旎的想法,只是受了驚嚇。陳喬其識相地沒有將事情胡亂捅出去,她頗有些慶倖。等到下個星期六的下午還是走到道館門口等他一起回去。

  中考前幾天,學校總算捨得放假。班上的同學「嗚——哦——啊」的歡呼不斷。有些男同學乾脆站在桌子上舉著書本「呼啦啦」地轉圈,神情興奮至極。有人在下麵「砰砰砰」死命敲桌子,裝模作樣大聲說:「哼,竟然敢頂風作案!小心豎著進去,橫著出來!」立即有人不屑地說:「都畢業了,還怕那黃仔做什麼!」像是被壓迫的農奴,終於翻身做了主人,

  那個時候,學生中間流行用一根手指頂住書本快速地轉圈,像飛輪一樣,虎虎生風,乍看之下還以為是戲臺上表演的飛轉的巾帕。有些技巧好的人,不單單中指,十根手指都能轉得起來,甚至有人用拳頭也能轉得順順暢暢——大概是因為生活極其壓抑煩悶的緣故,所以很多男同學熱衷此道,一到下課便有人起哄單挑,比賽看誰轉得快,轉得久,氣氛活絡熱鬧。

  後來班主任站在高高的講臺上,雙手撐住講桌,上身微微前傾,他是一位很有威嚴感的老師,姓黃,粉筆字寫得十分漂亮——可是還是不大受學生歡迎。瞪著眼嚴肅地說:「中考在即,你們竟然還有閒情玩這種玩意兒,還以為自己是小孩子呢!搞得班上烏煙瘴氣,影響學習,影響班規。從此以後,禁止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說完習慣性地抬了抬鼻樑上欲墜的黑框厚眼鏡。底下一片死寂,許多人想必是敢怒不敢言,道路以目。後來很多男生唉聲歎氣地轉著手中的筆,手指翻飛,「呼呼呼」地連成一個圈影,暗地裡維持單調無聊的快樂。

  趙蕭君對畢業沒有太大的感覺,將所有書本收起來,便結束了初中生涯。中考那幾天還是下著霏霏微微的細雨,不過沒有煙霧輕籠萬物迷蒙的美感,到處濕漉漉、黏膩膩的一片,連著人的心頭也是一片潮濕。趙蕭君坐在考場最邊上的座位,放下筆,頭埋在臂彎裡看外面雨打芭蕉,尖尖的葉片垂著一滴水珠,徑直懸在那裡,好半天才掉下來。好一會兒,又有一滴,逐漸變大,鼓脹成圓球,垂垂墜在半空中。題目很簡單,趙蕭君很早就答完了,有許多同學提前出了考場。她伏在桌上,最後一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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