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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容情僵直著身體,一手抱緊小文,一手伸的筆直,不停揮舞著馬鞭,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前方,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天色昏暗,一片寂寥,空曠的道路上只有馬車晃動的聲音,小文早在他懷裡睡過去了。馬車忽然停下來。容情冷冷的看著負手立在前方的人——青衫長袍,臉容平靜的秋開雨,手上提著一個木盒,直直的攔在道路的中央。

  秋開雨終於來了。容情小心的將小文放在馬車裡的小床上,站起來,一臉陰霾不善的盯著他。秋開雨一步一步走近,地上留下一個一個千斤重的腳印,清晰可見。秋開雨表面上看起來無事,地上深達一寸的腳印洩露了他的心事。容情眼睛看著他,默然無語。短短一段路,秋開雨走起來,像是踩在心口的鋼刀上,閃著白森森的光芒,一腳一刀,一刀一個窟窿,流出的不是血——他哪裡還有血,有也流不出來。

  秋開雨伸出重若千斤的右手,扶上棺蓋。容情閃出來,一掌揮開,大喝一聲,憤怒的說:「秋開雨,你想幹什麼?」秋開雨居然沒有反擊,避了開去,冷聲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不會相信的。」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起來,如同水中流動的長長的水草,停止不下來。他不敢再靠近棺木,寧死也不會相信的。

  容情冷笑說:「她活著你不肯救她也罷了,死了還要讓她不得安寧?秋開雨,芳菲會死,全是你一手造成的。你還有面目來見她?你還要打擾她最後的安靜?你若還剩一點良心,滾!」秋開雨對他這翻侮辱無動於衷,眼神忽然黯淡下來,臉上一片死灰,沒有半點神采。就這樣站立,既不肯讓開,也不肯離開。半天,突然動手,就要打開棺蓋。

  容情大吃一驚,使出全身的功力,一劍刺了過去。秋開雨神思恍惚,魂斷神傷之下,沒有避開,右胸上受了一劍。有情劍剛刺入肌膚,疼痛引起秋開雨體內的本能,真氣朝右胸的缺口奔騰而來。身體微微一搖晃,往旁邊一偏,有情劍的劍尖尚帶著血滴。秋開雨陰狠的看著容情,神情幾近瘋狂,眼中現出可怕的紅光。

  容情駭然,此刻的秋開雨理智盡失,生怕他魔性大發,痛下殺手。擋在棺木的前面,沉聲說:「秋開雨,你走吧。芳菲不願見到你。她這一生,被你硬生生的毀了。她要走了,你就讓她安安靜靜的走。放開她吧,從此不要再來糾纏她了!」

  秋開雨仿若未聞,運力推開棺蓋。容情見狀,在另一頭,伸手合上棺蓋,額頭上滿是冷汗。他內功雖然純正深厚,還不是秋開雨的對手。

  秋開雨陰沉沉的說:「本來我不想殺人。你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你!」容情大叫:「秋開雨,我知道你絕情滅性,心狠手辣!芳菲,不但芳菲死在你手上,就連你自己的孩子,你也害!你還是不是人!人常言,虎毒不食兒,你連自己的孩子也不肯放過,你還是不是人!」當頭棒喝,秋開雨呆立在一旁,半晌,說:「容情,你要說就把話說清楚。」

  容情冷笑:「說的還不夠清楚明白?芳菲有了你的孩子,難道你不知道?她冒死去找你,你卻狠心的拋棄她,連自己的骨肉也不要!可是芳菲,芳菲依然打算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將腹中的孩子撫養長大,她至死都沒有對不起你。你,你又是怎麼對她的,你問一問你自己!現在,你不但害死了她,連你自己的孩子也一併害死了。一屍兩命,全是你一手造成的。反正你已經滅絕人性,你要殺人,誰還擋的住你!你殺了我倒好,芳菲反正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秋開雨內心掀起一陣驚濤駭浪,一掌一掌往地上拍去。飛沙走石,揚起厚厚一陣塵土,遮天蔽日。容情為之失色,沒想到秋開雨的武功竟然達到如此境界,世上恐怕沒有敵手。容情為了徹底擺脫秋開雨的陰影,繼續刺激他:「秋開雨,我能陪芳菲一塊死,高興還來不及。你要殺,趕緊動手!」秋開雨發洩完胸堆積如山的苦悶,一掌揮向棺木。

  容情嚇的魂飛魄散,用身體擋在前面,驚恐的說:「秋開雨,你害死了她,現在連她的屍體也不放過!你想毀壞她的遺體,先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吧!」秋開雨一腳踢開他,手掌緩緩壓在棺蓋上卻沒有運力。

  容情趕緊說:「秋開雨,芳菲臨死前說,她想回家。所以我才會將她的遺體運回故土。你怎麼忍心破壞她的遺體,怎麼忍心連她最後一點願望都不滿足!你還想不想讓她安息?因為你,她受的苦還不夠多嗎?」秋開雨冷眼看著馬車上的棺木,始終不敢打開棺蓋,沒有見到謝芳菲的屍體,他就不會相信她已經死了的事實。他不願相信,也不敢相信。半晌,低聲喃喃的說:「我不會相信你說的話。芳菲不會死的。」

  容情狠聲說:「她不會死?你眼睜睜看著她中劍,她不會死!你現在才說她不會死,已經遲了!芳菲就算不死,也恨透你了,還不如死了的好。反正你也不關心她的死活,繼續守著你的野心活到老吧!」小文被震天的響聲驚醒,嚇的哭起來。容情抱他在懷裡,輕聲安慰,小文果然停止了哭泣。容情看也不看秋開雨,揮動馬鞭就要離開。

  秋開雨將手中的木盒一揚,扔在棺木上,冷冷的說:「芳菲不會死的,我知道。」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倔強孤傲,孑孑的背影瞬間消失在蒼茫的夜色裡,與黑暗融為一體。當然不會死,活在他心裡。只是,不知道受不受的了。千斤的重量日日夜夜壓在心口上,喘不過氣,再絕情的人也受不了。

  容情拿過木盒,入手頗沉。打開來,嚇了一跳,赫然是劉彥奇的人頭,保存的栩栩如生。想到此人一生作惡多端,兇殘無情,死在秋開雨的手上,也算罪有應得。人都死了,也沒有什麼好計較的。隨便挖了一個洞,將他的人頭埋了,也算對的住他。趁夜離開荊州。

  容情擔心謝芳菲的傷勢,不敢長途顛簸,在一座沒有人認識的偏僻的小村莊住了下來。為了掩人耳目,真的做了一場法事,在村民的見證下將棺木下葬。只不過裡面裝的是謝芳菲平日的衣衫。當日,容情用陶弘景續命的「善勝」暫時保住了她的性命,然後日夜為她運功療傷,荊州府衙進貢的人參雪蓮等珍貴藥材餐餐當飯吃,總算揀回了一條命。孩子,孩子自然流產了。劉彥奇那一劍刺的太深,傷及根本,謝芳菲以後很難再懷孕。容情一直瞞著她,不敢說出來。

  容情和蕭衍秘密商談,決定為謝芳菲操辦一場假的葬禮,徹底了斷過去,開始新的生活,對她,對容情都好。謝芳菲不死,事情永遠沒有完結。秋開雨,水雲宮,整個魔道永遠糾纏不清。不知道還有多少事故。謝芳菲假死一事極為機密,只有少數幾個心腹知道。

  容情打著「扶柩回鄉」的藉口,帶著小文一同離開。棺木自然動了手腳,裝的是重傷不醒的謝芳菲。身邊堆了一堆珍貴的藥材。秋開雨的到來,意料之中。他若真心喜歡過謝芳菲,但凡有一點良心,聽到她死亡的消息,不可能不來。容情的一番話,讓他徹底相信謝芳菲真的死了。他不敢打開棺木,是因為他不願意相信這麼殘忍的事實。以他的為人,始終認定「死要見屍」,沒有見到屍體,便留有一絲的希望,儘管自欺欺人,總比眼睜睜的絕望要好。

  容情和謝芳菲總算離開了這個滿目蒼涼的地方,在別處開始了另外一段生活,可是事情依然沒有完結。想完都完不了。歷史是一場龍捲風,只要還待在風暴的範圍裡,遲早要捲進來,早晚的問題。沒有人逃的開,大勢所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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