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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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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平地一聲驚雷起 謝芳菲吃驚的看著他,一時間像是在聽戲檯子上咿咿呀呀重重疊疊不知所云的老戲,聽在耳裡,卻進不去心裡。過了半天,才慢慢的明白過來,到底聽懂了那些古老的曲,詞,調,還有,還有裡面的憂傷,徇情。心裡不是不感動的。一個人可以說出「我們成親吧」這樣的話,那是他最真的真心,他已經將他的心赤裸裸的呈在她的眼前。容情刹那間點燃的煙火越發的璀璨,直直的,別無他物的望到她的靈魂裡去。謝芳菲的心像是山路十八彎,彎過一個又一個的坎,卻到不了這裡。她是感動的,她是喜歡容情的。可是她,她的心,更隔蓬山一萬重,再彎也彎不到容情這裡。 空中的煙火卻漸漸的黯淡下來,只剩下一點火星子,差一點砸到頭上,到最後終於消失不見了,湮沒在茫茫的黑夜裡。等到天亮了,或許還能夠找到那麼一點煙灰的痕跡——只要你願意去找,總有人會不死心的去找的,總有人會的。是他也是她。 容情似乎也覺得過於莽撞了,笑著說:「芳菲——」笑容裡忍不住帶上一兩分的慘澹,儘管心甘情願。話卻沒有說完——怎麼完的了!他雖然是一時的莽撞,那也是真心誠意的莽撞。 謝芳菲一手抱住小文,一手故意推了推他,不知所措的笑說:「你今天犯傻了,是不是?小文可是我弟弟,他姓謝呢。你看你,又胡說八道了。」說著逗小文:「小文,乖,叫容哥哥。」聲音裡禁不住有一絲的顫抖,她怎麼能不顫抖——羞愧的顫抖。心裡是慌的,亂的,還有抬不起頭。她掩飾不了。 小文清清楚楚的喊了兩聲,脫口而出。對容情笑著,掙脫出去,伸出手要容情抱。容情雙手接過來,拍了拍他的臉,對謝芳菲說:「芳菲,酒宴也該散了,我們回去吧。鬧了這麼一天,你也該累了。我送你和小文回去休息。」前廳一片鬧哄哄的,喝酒猜拳的吆喝聲,杯盤碗碟的撞擊聲,還有雜亂無章的笑鬧聲,一聲一聲的傳過來,纏繞起來,沸騰起來。謝芳菲什麼都聽不見,只覺得一片的空白。大紅的喜結,大片的紅綢緞,紅的筷子,紅的微醺的臉,連照在廳堂裡的光也是被紅燭染紅的紅光。可是她依然覺得空白。她被黑夜的紙隔在另外一邊,那些紅到不了她的身上。 謝芳菲默然的跟在他身後。心不在焉的走過花影重重的小石子路的時候,很容易就摔倒在地上。容情聽到聲響,趕緊過來,伸出空著的一隻手,要拉她起來。謝芳菲自嘲似的說:「你看我,這麼不小心。幸好沒有抱著小文,不然,連他也一起摔著了。」聲音是悶的,胸口也是悶的。 謝芳菲只顧著說話,忙著沒話找話的去除心裡的愧疚,沒有注意到暗影裡容情伸出來的右手。撐起身子,站起來的時候,又踩到腳底的裙子,重新倒在地上。她如果不是這麼的心亂如麻,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摔倒在這裡。她這一摔,遲遲沒有動靜。 容情以為她傷著了,趕緊將小文放下來,摸到她身邊,焦急的喊:「芳菲,芳菲,你怎麼了?」容情聽不見回答,心一急,抓住她的手臂,就要抱起來。謝芳菲的聲音像空中捉摸不定的風,飄忽的傳過來:「我沒事。」暗夜裡的風吹過窗前的時候,只聽到一陣低低的嗚咽。謝芳菲的聲音也是嗚咽的。 謝芳菲就這樣坐在地上,爬不起來。她的心力早就沒有了。容情的手仍然停留在她的胳膊上,沒有移開。謝芳菲將頭埋在膝蓋上,渾身無力,起不來。這樣一個姿勢,可以永遠到地老天荒有多好。水幹了,風化了,什麼都不用想,就地老天荒了。事情也完了,人也完了。她流不出眼淚,哭也是要資格的。她有什麼資格哭,她恨的是她自己。 容情靠過來,見不得謝芳菲這個樣子。於是笑說:「芳菲,你看你,什麼事都當真。我不過跟你開個玩笑。好了,現在什麼事都沒有了。來,起來吧。」謝芳菲知道容情心疼她,體諒她,所以寧願委屈自己,說出這樣違心的話。謝芳菲終於抬起頭來,看著他說:「容情,你說這樣的話,我更加的難過。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我如果連這一點都不知道,我就不是人了。容情。我……」 容情輕輕的「噓」了一聲,慢慢說:「芳菲,你能明白我是真心的,我實在高興。這些就夠了。我已經很高興了。」他的話一字一句像是千斤的符咒,統統壓在她的心頭。謝芳菲支撐不住這樣的內疚,悶聲說:「容情,我不能這樣拖累你。我,我……」一個字一個字是斷了線的珠子,說的斷斷續續,力不從心。 容情搖頭,摸著她的頭髮歎氣說 :「芳菲,不要想其他的事情了。都是我不好,不該嚇著你。這些事情,以後再說吧。」謝芳菲將頭撲在自己的身上,哽咽說:「不,容情,我不能這樣,我不能這樣,你知道嗎!」容情安慰她:「芳菲,你有什麼錯,都是我不好。不要再胡思亂想了。來,地上潮,小心著涼。快起來。」兩個人各有各的傷心,都沒有起來。 貼身靠在旁邊的小文卻什麼都不顧,也許是嚇著了,哇啦啦的就哭起來。兩個人才幡然醒悟過來。謝芳菲立刻站起來,急忙摟住小文,輕聲哄道:「小文不哭,小文不哭,我們立刻回去好不好。小文乖,不怕,不怕。」這樣一來,其他胡思亂想的心思全都沒有了,胡亂安慰了一通,抱起小文就往前走。 容情跟在身邊,說:「小文我抱著吧。你也累了。還有,天黑了,走路小心點。」抱起小文,左手拉住謝芳菲,一步一步的走過這段暗路,將她們兩個一直送到房門口。謝芳菲接過小文,將手從他手裡不著痕跡的抽出來。心口裡似乎有許多話,卻說不出來。她不能再傷容情的心。最後,教小文說了幾句話,輕輕的點了點頭,就要進去。 容情叫住了她,半晌才說:「什麼都不要想,好好的睡一覺。」謝芳菲答應了,為了安他的心,故意笑說:「你放心,我會一覺睡到天亮的。」兩個人立在那裡,要走不走,要進又不好進,搜腸刮肚的偏偏說不出話來,甚為尷尬。謝芳菲覺得很不好意思,推門走了進去。對著容情,勉強笑了一下,將房門慢慢的闔上。 容情終究不甘心,用手擋住即將合上的房門,低聲喃喃的說:「芳菲,我說的話,你能稍微放在心上嗎?」謝芳菲看著他,像是看見自己。好半天,才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低聲說:「容情,我答應你,我會放在心上的。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人像你這樣對我這麼好了。你所有的一切,我都會放在心上。」然後,將門給栓上了。 容情還站在外面,捨不得離開。剛剛抓住謝芳菲的左手忽然滾燙滾燙起來,沿著筋脈一直燒到心口裡去。容情想到謝芳菲最後說的話,心跳都在加速。 謝芳菲將小文放在床上,然後彎下腰來,幫他脫鞋,脫外套。脫到一半,忽然住了手,輕輕的抱住他,眼睛裡的眼淚一滴一滴的淌下來。小文開始的時候還乖乖的一動不動,後來大概是氣悶了,扭動起來,小手亂舞,嘴裡叫著「姐姐,姐姐」。謝芳菲才知道放開小文,眼睛不知道在看哪裡,沒有焦距。心裡悽楚的想,只有他,只有他,對自己還是這麼的狠心。 突然間就覺得委屈,像一個受了冤屈的小孩,無處訴苦。猛的解開頸子上的鏈子,發狠似的用力擲出去。小文什麼都不知道,一個人在床上滾來滾去,高興的很。謝芳菲自憐自艾的翻騰了半天,還是走下去,將鏈子揀起來。用嘴將上面沾上的灰塵一下一下的吹乾淨了。又撩起衣角,仔仔細細的擦了一遍。小文突然爬過來,伸出手要搶。謝芳菲任他拿在手裡擺弄,想到那天晚上,只有更加的委屈。可是,心底裡,不是不甜蜜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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