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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容情仔細盯著謝芳菲,然後一字一句的說:「芳菲,我也早就掉到海裡,回不了頭了。你帶著秋開雨離開雍州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掉到海裡去了,我難道沒有想過要爬起來嗎,可是一切都晚了。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待在瘟疫橫行的襄陽?我也不想活了!得瘟疫死總比自殺死要好!我那次特意去見蕭大人,是想托他將一些東西轉交給你,我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活著離開。天可憐見,居然能夠碰見你,難道不是天意嗎!芳菲,你說我還能回頭嗎?」謝芳菲吃驚的看著他,原來裡面居然還有這樣一段孽債。她的心也絞起來,紅著眼睛哽咽說:「可是容情,我,我……」

  容情繼續說:「芳菲,你和秋開雨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的,可是你為什麼就可以這樣放棄你自己呢,秋開雨根本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頭,你為什麼還是願意為他什麼都放棄!」

  謝芳菲含淚說:「不為什麼,不是為了秋開雨,只是為了自己的心,心裡的意念總是不平。這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其實沒有什麼,為了心裡的不平,就這樣下了一個決定而已,誰叫我自己心甘情願呢。」語氣雖然柔軟如水,可是心裡卻是鐵錚錚似冰。

  容情看著她,然後說:「芳菲,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是心甘情願呢!你沒有什麼對不住我的,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願意的。芳菲,現在還早著呢,總有一天你會忘記的。你就算不忘記也不要緊,你可以自己收藏著。我也有許多事情沒有告訴你。芳菲,我自己下的決定和你沒有關係,沒有任何的關係,你不用內疚。王如韞,她自然也有她自己的命運,要怪就怪她不該生在王家。你和我,都沒有回天之力。我們都是普通人,不是萬能的佛祖。芳菲,你的心不平;我,我的心也一樣的難平。」

  謝芳菲看著他,看著他的堅決和痛苦,想起自己,自己的辛酸淒涼,一陣溺水後的無力,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為什麼就要這樣越纏越深了呢,為什麼就沒有人願意率先解開這個線頭呢。難道都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嗎,天啊!

  謝芳菲在第二天就聽到王如韞即將成為太子妃的消息,震驚過後,不顧一切的趕到王府。看見王如韞面如死灰的坐在那裡,沒有表情,沒有動作。謝芳菲心痛的拉著她的手說:「如韞,如韞,你現在該怎麼辦呢!你現在該怎麼辦呢!」王如韞流著淚看著謝芳菲,說不出一句話來。謝芳菲猛然說:「如韞,你逃吧。離開建康,逃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你不知道天下有多麼大,南齊容不下你,就去北魏,北魏也不行的話,還有塞外。對,如韞,你去塞外吧,那裡的天永遠都是藍的,碧綠的草原一望無際,還有成群的牛馬。如韞,天下這麼大,總有你的容身之處。你不能就這樣嫁給蕭寶卷,然後白白斷送了自己的一生。那個皇宮裡不知道有多少冤魂,你根本就不適合那個鬼地方。如韞,來,只要你願意,我幫你逃跑。」說著就要扯王如韞起來。

  王如韞卻動都沒有動,然後茫然悲傷的說:「是呀,我根本就不知道天下有多大呢。塞外原來是那麼美的嗎,我還從來沒有到過呢。我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完了,什麼幻想都沒有了。以前是王府,將來是皇宮,死了就是一堆墳墓,然後一堆的白骨,一輩子就這樣了。」

  謝芳菲看著她,抓住她的肩膀,然後柔聲說:「不會的,你不會這樣的。你將來還要去看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大草原呢。來,你先跟我來,將身上的衣服換了,我悄悄的帶你離開,然後連夜將你送離建康,你就可以脫離這個苦海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想,總會有路的。」

  王如韞使力掙脫開謝芳菲的說,哭著搖頭說:「芳菲,沒有用的。這門婚事是我自己親口答應的。」謝芳菲愕然,然後大聲的說:「如韞,你瘋了嗎!你為什麼要答應這種事情!你不是死也不要嫁給蕭寶卷,死也不要進宮嗎!」

  王如韞無奈的說:「芳菲,你不明白,如今我就是想死,也只能死在皇宮裡,也只能死在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哥哥昨天晚上告訴我,叔叔在朝廷裡被人誣陷,已經被殺了。這是蕭寶卷給我們的一個警告。我們整個王家如今面臨從未有過的危機,許多商鋪行業無緣無故就被朝廷查封了,動不動就有人被殺。哥哥昨天晚上哭著對我說,王家數百年的基業不能毀在他的手裡,王家名揚天下的美名不能就此白白斷送著我們這一代的手裡,還有整個王家成千上萬的人不能因此而無辜被殺。我們整個王家的人從小就被教育要誓死守護自己的家族,誓死將王家保存下去。我,我有什麼辦法,我能有什麼辦法!我也是王家的人,王家的存亡我也一樣有責任,誰叫我生在王家呢。」

  謝芳菲明白過來,更加同情她。這個時代的高門士族根本就不關心國家朝廷的跌宕,只關心自己家族的命運。他們的使命就是將整個家族在這種動盪的亂世裡完好無缺的保全下去。王家是數一數二的士族,這種觀念在王家人的心裡根深蒂固,不可動搖。就連王如韞,也不得不屈服,就是死也要保全整個王家,死也要死在那個烏煙瘴氣,不見天日的皇宮裡,免得牽累了整個家族。

  謝芳菲只想哭,為什麼每一個人的命都這麼苦呢,為什麼就沒有人能幸福快樂給自己看呢,也好讓自己相信這個亂世還有一些值得繼續生存下去的東西呀。這麼多的人,沒有一個是快樂的,幸福的,輕鬆的,自在的。這叫自己怎麼有這種信念繼續追尋下去呢!怎麼還能有呢,滿眼都是悲劇!

  王如韞停了半天,然後絕望的說:「我明天就要進宮覲見去呢,真是好的很!反正是橫下了心,反正是王家的女人的宿命,遲早都要發生的。早死晚死還不是一樣的死!」謝芳菲不忍心,抱住她也哽咽著說:「如韞,不要難過了。人只要還活著,就還是有希望的。你不要傷心了,我也要哭了。你是一個可憐人,我也沒有比你好到哪裡去。我將來,我將來說不定比你還慘呢。如韞,你為什麼非得嫁給蕭寶卷這種人呢。我又為什麼落到今天這種地步呢。如韞,如韞,唉——,亂世裡,這不僅是我們的命運,所有人的命運都是一樣的淒慘。」邊說眼淚也邊流了出來。兩個人各有傷心事,在一起抱頭痛哭。

  總有哭完的時候,總有哭累的時候。事情依然沒有解決,情緒卻慢慢的平復下來。王如韞帶淚的說:「明天,明天我根本就不想進宮,我看見那座宮殿,就會想到死在那裡的姑姑和堂姐,她們那麼年輕,全部都死在裡面,這樣就死了,被這樣一座宮殿給逼死了。將來,將來我也是要被逼死的。不是被人就是被那座牆給逼死的,那裡幾百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屍骨。病死的,害死的,自殺死的,燒死的,賜死的……」

  謝芳菲聽不下去了,大聲說:「如韞,不要再說了,再說下去,不但你要瘋了,就連我也要瘋了!」

  王如韞終於忍不住了,抓住謝芳菲的手說:「芳菲,我心裡實在害怕,我如果能夠選擇我寧願死。可是誰叫我是王家的人呢,誰叫我姓王。哥哥說,既然是王家的人就要為王家去死,哥哥還告訴我,他將來也會死的,為了王家而死,這樣的死法是王家子孫的光榮,人反正是要死的。可是,我心裡面還是害怕,害怕到了極點。芳菲,這難道就是我們的宿命?不但是我,整個王家的人都要冠上這樣的宿命嗎?」

  謝芳菲頹然的搖頭:「不會的,這種事情不會永遠繼續下去的。等到高門士族沒有了各種各樣的特權,這種宿命自然而然就不會存在了。如韞,不要害怕,我,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你明天非要進宮去嗎?既然害怕就不要去了,找個藉口回絕就是了。那座皇宮聽你這麼一說,我也有些害怕了。」

  王如韞無奈的搖頭說:「在目前這種形勢下,哥哥派人跟我說,我就是要生病也要等到進了宮以後再生。無論如何都要進後宮去參拜那些所謂的皇后妃嬪。我們王家還有人在裡面熬著的呢,又要送一個進去。真是悲哀!」

  謝芳菲無語,王如韞在大義之下就是死也不會回頭的,所有王家的人都一樣。甚至謝家,顧,陸,張,朱所有的真正的士族子弟都是這樣的。謝芳菲根本沒有辦法勸說的了這種早就深信不疑的信念。

  王如韞擦乾眼淚,最後說:「芳菲,我心裡實在害怕進宮,你明天陪我一塊去好不好?那個地方,我看了就心寒。我什麼人都沒有了,有你在身邊,心裡會好很多。」謝芳菲義不容辭的說:「好,我明天反正也沒有什麼事情,就陪你進宮好了。我就扮作你的貼身丫鬟。」王如韞感激的看著謝芳菲,說:「芳菲,我這樣一個人,能夠認識你,就是死在那座囚牢裡也值了。」謝芳菲笑著說:「不要胡說八道,什麼事情都沒有定呢。你將來還要長命百歲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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