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李翔 > 你可聽見我的心在動 | 上頁 下頁
一一


  左學不知道北京的小學具體是怎樣的情形,總以為大概跟她母親一樣變態,於是不做聲。翻開一看,叫起來:「怎麼是這個樣子?」有注有疏的豎版繁體《大學》,大小字體不一,一下橫排,一下豎排,看得人眼花繚亂,頭昏腦脹。不要說他,中文系的人都不一定看得懂。

  鐘筆故意找來殺一殺他的威風的。這種版本的古籍,她也只買過,沒有看過。

  左學將書一推,站起來就走。鐘筆跟在後面問:「幹什麼?」他恨恨說:「跪鍵盤。」要他背,不如叫他去死,唯今之計,唯有乖乖去跪鍵盤。

  鐘筆打開電腦放音樂,「《崇拜》這張專輯放完了,你就可以起來了。」他不理,抱了套《機器貓》坐在鍵盤上看。鐘筆也不去糾正他姿勢不正確,反正她們母子一向都是這樣鬥法的。

  跪完鍵盤,母子倆如常吃午飯。左學氣來得快,去的也快,餐桌上跟她描述剛看的機器貓的故事。鐘筆便說:「怎麼還是機器貓?我小時候就看它。我建議你以後看宮崎駿的動畫。」頓了頓,又問:「你早上幹什麼掀桌子?」

  左學嘴裡塞得鼓鼓囊囊,「你是不是只要男人,不要兒子了?」鐘筆口裡的一口湯差點噴出來,「我什麼時候給你這種錯覺?如果有的話,我道歉,你想太多了。」左學停下筷子,「那你為什麼夜不歸宿?」他等了大半個晚上的點心,結果越等越失望,終於在饑餓中睡去。

  鐘筆辯解:「我何嘗夜不歸宿?我只不過回來的晚了些。」左學哼道:「晚了些?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沒有吃飯?」鐘筆有些詫異,「難道你沒有錢?」左學不耐煩:「不是這個問題……」他年紀還小,無法清晰地表達他內心的煩躁、鬱悶、不滿之情——他當然希望母親專屬於他一個人。

  鐘筆揮手制止他,「OK,我明白,你只是不想一個人吃飯,以後我會帶上你。現在——」她將左學面前的碳烤牛裡脊端走,換上一玻璃盆翠綠的海草,「你不能再吃肉了。」她又想起一事,「對了,你可以不用背《大學》,但是《唐詩三百首》你儘快給我背完,入學考試十有八九會考。」

  左學小聲嘀咕了一句「老巫婆」,不過不敢讓她聽見。

  張說下了班來看他們,見左學趴在桌子上解方程,小小的人坐在凳子上,小腿還夠不著地。鐘筆窩在沙發上看言情小說,整個人蜷成一團,眼睛差點鑽了進去,連他進來都不知道。還是左學喊了一聲「張叔叔」,她才回過神來。

  「看什麼?這麼投入?」他自己倒了杯水喝。

  鐘筆合上書,回味無窮,「有趣的故事。」張說隨口問:「哦,講什麼?」她伸了個懶腰,跑去沖咖啡,「男女間的感情糾葛。相遇,離別,重逢。」任何故事都可以用這幾個字概括。就像中學課本分析段落大意一樣,千篇一律,但是她依然樂此不疲。沒意思的人生總要找一些有意思的事來做。

  張說跟了進來,想了想說:「你不覺得左學的教育方式可以更為……嗯,正常一些?」鐘筆方明白過來他要講什麼,「說實話,我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不過,雖然我不指望他成為天才,但是我也不希望浪費他的天才。」瞟了他一眼,「你自己也是天才——對此,有何看法,願聞其詳。」

  張說立即說:「我不是天才,我只不過上學早,讀書多。」20歲碩士畢業並不算什麼,北大一抓一大把這樣的怪胎。但是沒有幾個人在他這個年紀便成為「全球數字人物」之一,這其中當然另有辛酸。

  鐘筆探頭看了眼在客廳裡埋頭苦學的左學,「我帶他去測過智商,是比平常人高一點,但是更多的是歸功於他的努力。我想任何一件事,你努力到最後,就有了天才。」她不願再談這個話題,捋了捋滑下來的頭髮,隨口問:「你今天都忙了些什麼?」

  張說回答的非常簡要:「工作。」

  鐘筆笑起來,這個人,還是這麼不懂幽默,一本正經的讓她心癢難耐、蠢蠢欲動。她忍不住逗弄他,極度渴望打破他的冷靜自持。她十分願意看到他為她意亂情迷的樣子。蹭過去,一手抱住他腰,右手食指在他唇間來回摩挲,一輕一重在他耳旁吹著熱氣,喃喃細語:「什麼樣的工作……嗯……」聲音,動作,神態極具魅惑挑逗。

  就在她即將含住他柔軟的耳垂的時候,張說推開了她,面色潮紅,心跳很快,看她的眼神又愛又恨,顯然極力克制著自己。門沒關,左學還在外面,他們不能不分場合——他開口,聲音沙啞,暗含情欲,「我跟左思通過電話了。」鐘筆渾身一冷,「哦!說什麼了?」

  「他不肯離婚。」

  提到這事就心煩。鐘筆撫著額頭說:「香港的法律,離婚雖然有點困難,但是這並不是問題,我握有他出軌偷情的證據。最重要的是——」她瞄了眼門外,聲音不由自主放小:「左學。」

  左思不可能放棄兒子的監護權,她也不可能放棄。她拋棄過他一次,不會再犯這等彌天大錯。

  張說許久沒說話,「這事慢慢來。你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如果左思執意不肯妥協,那麼雙方唯有對簿公堂。只怕會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攻防戰。

  鐘筆換了個話題,「左學就要上學了,需要添點東西,你陪我們一塊去吧。順帶教教他怎麼在二十歲之前拿到博士學位。」

  張說橫了她一眼。看在為人父母的份上,沒有說她。也許左學可以在二十歲之前拿到博士學位,書本上的東西,並沒有什麼難讀的。但是這一切,全要看他個人的興趣,也許他將來志不在此。張說將話埋在心裡,沒有說出來。

  鐘筆對著鏡子化妝,「左學,我和張說晚上出去吃飯,你呢?——到時候別又掀桌子,說我撇下你獨自出去逍遙。」左學抹了抹鼻子,將練習冊送到她跟前檢查。鐘筆今天發狠懲治他,醜話老早就說在前頭,當著張說的面說沒有解完方程式,不准吃晚飯。

  她向來言而有信,說到做到。所以左學才敢因為她答應帶雪媚娘、榴槤酥卻又忘了而大發雷霆掀桌子。

  張說半途劫了過去,翻了翻,一把扔在垃圾桶裡,「換衣服出去吃飯。」鐘筆看著和鼻涕紙靜靜躺在一處的練習冊,心有不滿,但是瞟了眼面無表情的張說,自然是不敢有異議。

  左學不敢表現的太過興奮,他並沒有寫完,張說明知道也不說——看著折磨他一下午,如今已變作垃圾的數學練習冊,忍不住吹了聲口哨,太酷了!對張說的崇拜之情,頓時猶如滔滔長江,綿綿不絕。

  他決定今後和張說站在同一戰線。母親錢包夾層裡的那個男子,如今化作真人站在他面前,高大,俊朗,英明,果斷,敢作敢為,他並不討厭。

  第九章 寬恕是帝王的美德

  鐘筆母子享受慣了華服美食,來的自然是北京的頂級商場。一進門就有鎂光燈在閃,她嚇一跳,以為是偷拍,側頭一看,原來是某個歌星,戴著墨鏡若無其事逛名店,對此情況顯然習以為常。她不以為意,帶著左學來到童裝部。

  鐘筆替他挑外套,他不滿意,「不行,我要小熊的衣服,還有肩章。」鐘筆好聲好氣跟他解釋:「你上的是普通公立學校,不能太過顯眼。」哪有小孩穿的稀奇古怪去上學的?他皺眉:「什麼學校連穿衣服都要管?我不去。」會不會連吃什麼都管?

  「這由不得你,你敢不去試試。」鐘筆一邊挑衣服一邊威脅他。

  左學哼道:「我不去,難道你能『牛不吃水強按頭』?我有選擇學校的權利。」這句話他是跟左思學的,活學活用。

  鐘筆氣急,有個智商過高的兒子整天跟你強詞奪理,事事反其道而行,壽命都會短十年。她翻了翻白眼,「那你想去哪裡?」不要告訴她他不想上學,她立馬給他吃「辣椒炒肉條」。

  左學想了想,「我要回香港上國際學校,我要學日文。」鐘筆粗魯地拒絕,「不行,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北京。我已經跟你聯繫好學校了,入學考試你要是考的不好,你就給我當和尚,天天吃素。」

  旁邊的張說忍不住莞爾一笑,這對母子的對話,精彩勝過趙本山的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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