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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那你有什麼重要的事啊?」衛卿有點生氣,還是耐著性子問。周是悶悶的說:「學校裡的事,關於畢業設計方面的,集體活動,老師再三強調了的,不能缺席。」衛卿聽她這麼一說,沒辦法,只好說:「那就改天吧。」這關係到她能不能畢業,畢竟是大事。

  周是對去他家拜訪,既緊張又害怕。再說,見了父母,那可就不單單是他倆的事了。心下忐忑不安,因此能拖就拖。

  這幾天她一直在想這事,甚是煩惱。她是喜歡衛卿,可是去見父母是不是意味著倆人必須要結婚了呢?她才十九歲,太年輕了,對婚姻十分排斥。對她來說,戀愛是一回事,結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五月底六月初,正是畢業生離校的時候,淡淡的離愁別緒飄散在校園各個角落。眾人狂歡聚飲,以紀念年少輕狂的青春歲月。周是一向灑脫,總認為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可是接二連三被同學拉出去喝酒吃飯,依依惜別,情緒不由得受到感染。想著四年來朝夕相處,這麼一走,那可就是各自奔天涯了,多少有些不舍。

  連林菲菲這樣的人也拉著她的手說:「周是,我這一走,天南海北,到處漂泊,要想再見面,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要去廣州尋求發展,那是一個璀璨迷離的世界,充斥著各種機遇,當然,亦有沉淪。隔著這麼數千里,當真是一個天南,一個海北。

  周是笑:「出去闖蕩比我們待學校強,那是好事。你要是還記得我,沒事就來個電話,也不枉咱們相交一場。」

  林菲菲歎氣:「以前天天說學校這裡不好,那裡不好,真要走了,還挺難過的。我這四年呢,沒少荒唐,算是混過去了,真正能說幾句話的朋友沒幾個,你不像我那些狐朋狗友,為人仗義,關鍵時刻肯幫忙。認識你,說句俗話,也是緣分,這四年的書總算沒白念。我這就要走了,也沒什麼可說的,就這樣吧。」她想了想,忽然說了句很感情的話:「海記憶體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這是她初中時背的一首詩,現在想起來,才感同身受。惆悵了下,打開車門就要走。

  周是跟她一向也只是吃喝玩樂,沒做過什麼正經事,沒想到她心裡這樣看重自己,當下十分感動,說:「你這樣說,讓我覺得挺慚愧的。不管怎樣,祝你一舉成名,前程似錦,有情人終成眷屬。」站在那看著她車子拐彎不見,這才轉身回去了。

  情緒有些低落,碰見班上的同學穿著學士服圍在雕塑下照相。見她來了,拉著她一塊拍照。周是笑說:「我拍什麼呀,我又不走!」有人說:「你不走,我們走啊,廢話那麼多,來來來,快站好。」拉著人亂拍一氣,大家這些天拍照拍的都有些瘋狂了。

  張帥換好衣服出來,周是笑著打趣:「這黑袍你穿的挺帥氣呀。」張帥看著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忽然說:「周是,你答應給我做模特的事還沒兌現呢。」周是挑眉:「你還記著呢,我都忘了。」

  張帥提出要求:「要不,咱們現在就畫?我回去拿畫板。」周是問:「就在這?」學校裡人來人往,也有點太招眼了。張帥點頭,笑說:「對啊,天氣正好,揀日不如撞日,你去把學士服換上。」既然答應過他,周是只好照辦,藝術系的學生也不怕惹人注目。

  張帥讓她坐在草地上,旁邊是標誌性雕塑,象徵是自由飛翔,身後是醒目的教學樓,「藝術系」幾個金字在午後的陽光下閃閃發亮。周是理了理四角帽,說:「這衣服穿起來怪彆扭的。張帥,我一定要穿這個嘛?」

  張帥歎氣,她真不是一個好的模特,說:「手別亂動,維持剛才的姿勢,讓陽光打在你右肩。」周是做了個鬼臉,想起上次,於是把手機關了。大家離別在即,辛苦點就辛苦點,儘量配合他的要求。

  張帥站在畫架前,看著春末夏初明媚的陽光在她身上流淌,像水一樣溫柔舒適,光和影交錯在一起,似真似幻,令他有些暈眩,幾乎不可逼視。他的心在飛揚,思緒空靈澄淨,下筆有如神助,一筆一畫準確生動,十分傳神。

  正是週末,到處一片喧囂。凡是路過的同學無不回頭張望,看著他們身上穿的學士服,眼中有感慨有憧憬。小聲猜測他們的關係,「一定是情侶。你看那個學長,英俊帥氣,畫的多麼認真。那個學姐我認識,經常拿獎學金,長的又漂亮,郎才女貌,真是羡慕。若有人肯這樣為我畫畫,我立馬嫁給他。」又有人歎氣,說:「可惜他們一定要分開了,所以留畫作紀念。」幾個小女生說說笑笑走了。

  整整一下午,沒人打擾他們,就連打掃的職工也特意繞過他們。快畢業了嘛,人人予以諒解。周是感覺陽光慢慢西斜,臉被曬的緋紅,滾燙的頭髮漸漸冷卻,垂下的發梢拂過眼角,癢癢的,她不敢亂動,沒有拿開。

  張帥卻注意到她的不適,走過來,替她別在耳後,微微一笑,神情溫柔,毫不掩飾他的好感。周是敏感的察覺到一種異樣的情懷,看著他有些尷尬,咳了聲,問:「畫好了嗎?」耳朵發燙。

  張帥點頭,拿給她看,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落在地上,滿是碎碎點點的金斑,朦朧夢幻。畫中的人並不是很清晰,可是在五月陽光的照耀下,側影優雅迷人,美麗的無以復加。

  周是驚叫:「我從沒見過有人將光和影處理的這麼好,宛若天成。」然後看著張帥,激動的說:「這是我見過的畫的最好的畫。張帥,你是天才!」不不不,不是天才,他在心裡反駁,是因為你。周是仍在一邊驚歎不已,「而且,裡面的人竟是自己,這讓我覺得十分榮幸。」摸著畫,愛不釋手。

  張帥笑:「既然這樣,這畫就送給你了。」周是很吃驚,「張帥,你——」學畫畫的人都知道,字可以亂寫,畫卻不會亂送。周是學了這麼多年的畫,還從未送過誰自己親手作的畫。

  張帥蹲下身,挑了挑眉說:「周是,我很喜歡你。」周是看著他,「恩」了一聲,低聲說謝謝,心中蕩起漣漪。面對這樣純粹的感情,卻莫名地想起衛卿——比起張帥,似乎除了有錢,一無是處,卻是她喜歡的人。

  張帥歎了口氣,「可是,我要走了。」語氣裡有著沉重的嘆息。周是看著他落寞的神情,問:「你要去哪?」

  張帥好半天才說:「義大利。」很早以前就做好的決定,所以看著周是,卻一直不敢靠近。周是驀地反應過來,問:「是佛羅倫斯嗎?」她借過他許多有關美術方面的書籍,知道他偏愛佛羅倫斯,著名的藝術之城,文藝復興的發源地。   他點頭,「是的,佛羅倫斯,我一直嚮往的地方。那裡陽光永遠明媚,藍天白雲,遼闊高遠,還有色彩鮮豔的牆壁,深綠色的百葉窗,深紅色的屋頂,是西方的雅典,藝術的殿堂。」他要去那裡追尋自己的夢想。的757b

  周是想到他即將要去大洋彼岸,比林菲菲不知遠了多少倍,真正的飛越千山萬水,一天之內,連續聽到離別的消息,不由得令她黯然神傷,還是打起精神,開玩笑說:「恭喜你夢想成真。將來學有所成,成了知名畫家的時候,說不定我可以拿著這副畫去蹭你的飯,到時候可別不記得我。」

  張帥搖頭,「不會的,我會永遠記得你。」記得五月的這個下午,他喜歡的那個女孩,滿身的陽光。年少時美麗哀傷的暗戀,永不褪色。

  周是動了動渾身僵硬的手腳,笑問:「那你什麼時候走?」應該是快要走了,他才會說出來。張帥答:「一個星期後。」手續早已辦妥。周是猛地跳起來,拿過相機說:「來,我們合張影。以後見面的機會不知道還有沒有。」

  現代社會,雖說交通發達,可是世界那麼大,往往一擦肩,從此再無音訊。再先進的通訊設備也抵不了遙遠的距離。

  請了個路過的學妹拍照。倆人並肩立在高大的教學樓前,夕陽將身影無限拉長,身體靠在一起,卻涇渭分明,惟有淡灰色的影在遠處交疊在一塊。快門按下的時候,張帥偏過頭,柔軟的唇在她臉上一擦而過。周是雖覺得意外,卻沒說什麼。張帥笑了下,說:「再見。」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仿佛要將這裡的一切都留下。

  周是沖他揮手,喉嚨忽然有些哽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喜歡她,現在才知道,她依然很感激。惆悵的轉身,卻在道路的轉角處看見衛卿斜倚在樹幹上,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這個週末恐怕不容易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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