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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何如初眼睛到處張望,悄聲說:「前面的,看見沒?天天在電視上出現的那個女主播……」韓張便說:「安安靜靜吃飯,別到處亂看,又不是沒見過,大驚小怪什麼啊!」她做了個鬼臉,低頭喝湯。

  韓張讓她不要東張西望,自己抬頭往外看時,臉色卻是一變,低下頭問:「吃完了沒?吃完了趕緊走。」何如初不明就裡,「急什麼啊!好不容易來一次,坐會兒再走。人家又不趕我們。」把剩下的湯倒出來,一邊喝,眼睛還滴溜溜亂轉。

  韓張見狀急了,拉她起來,「喝什麼喝,走啦走啦。你又不賴在這裡過夜。」她急急忙忙放勺子,「你等會兒——」站起來時手一偏,雪白的瓷勺摔在玄色大理石上,聲音清脆,碎片濺出老遠。

  何爸爸正要進電梯,聽見動靜,不由得回頭。何如初跳起來,到處找服務員,兩人眼對眼碰個正著。韓張心裡一沉,大叫「糟糕」,卻也無可奈何。

  何如初一眼看見挽著父親胳膊的女人明眸皓齒,長髮挽起來,臉上帶著笑,身上穿著裁剪得體的名貴套裝。何如初的臉色立刻變得蒼白。聽說是一回事,親眼所見又是另外一回事。

  何爸爸怎麼也想不到會在這裡碰見女兒,當下僵在原地,臉上的神情無比尷尬。挽著何爸爸的女人叫白宛如,她見何爸爸突然停下腳步,自然地扯了扯他,直接稱呼何如初爸爸的名字:「定遠——」見他不對勁兒,順著目光看過去,立即明白過來——相似的眉眼,外人一看便知是父女,也尷尬起來,手漸漸從何爸爸身上抽出來,低聲說:「我先上去。」還對何如初勉強笑了笑,才轉身離去。

  何爸爸見她走遠,歎了口氣,問何如初:「怎麼想起到來這裡吃飯?」何如初厭惡地皺眉,轉過頭去不說話。韓張忙笑著說:「我們倆打賭,誰輸了誰請。」何爸爸便說:「哦,是嗎?那誰輸了?」韓張笑:「當然是我。」何爸爸招手叫來大堂經理,示意說:「記在我賬上。」經理答應一聲去了。

  何如初也不看他,抬腳就走。何爸爸拉住她,問:「吃飽了沒?」她憤憤地甩手,對站在一旁的韓張說:「你走不走?不走我走!」扔下二人,頭也不回去了。何爸爸唯有無奈地苦笑。韓張打了聲招呼,連忙追出去。

  何爸爸先上去找到白宛如,道歉說:「對不起,我得回去一趟。」本來他是想再怎麼樣,年是一定要在家過的,何況女兒也在家。因此今天晚上抽空,特意陪她出來吃飯,就當是和她提前吃年夜飯了。

  白宛如心裡自然不好受,臉上還得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想到自己名不正言不順地跟他在一起這麼久,若單單是為了錢,早一拍兩散,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並不可能這樣罷了。半晌,她終於說:「知道你當女兒是寶貝,去吧。」何爸爸感激地看她一眼,匆匆走了。

  何如初大步往回走,橫衝直撞,韓張怎麼拉都拉不住,急得直說:「車!車!小心車子!」一輛計程車正好從她腳邊碾過,嚇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韓張也嚇白了臉,罵她:「要生氣回家生去!想出車禍是不是!」她瞪了他一眼,不得不跟在他身後。韓張便說:「這有什麼可氣的?同學裡有那麼多父母離了婚的,照你這樣說,豈不是都不用活了!」

  她反唇相譏:「你父母又沒離婚!怎麼能明白別人的感受!」韓張不輕不重地打了一下她的頭,說:「口沒遮攔的,看你再胡說!一樣的事情,萬般感受,還不是因人而異?看開點兒不就沒事了!」她推他,「滾——站著說話不腰疼!」也不管他,一口氣跑回家。

  前腳剛進門,何爸爸後腳就跟了進來。她也不理,甩門上樓。何爸爸敲門,連聲叫:「初初,初初——」她不耐煩,趕他:「走走走——」何爸爸歎氣,隔著門說:「初初,世上的事情並非只有是非黑白,有些時候,更多的是無奈。感情一旦有太多的牽扯,對錯於是就變得不那麼確定了……」

  她猛地打開門,氣衝衝地說:「你在為自己找藉口!」何爸爸忙趁機鑽進來,搖頭歎氣說:「好吧,就算是爸爸找藉口好了。人有時候也需要不斷找藉口,才有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她從未聽父親說過這樣的話,似是而非,好像並非完全沒道理,於是不說話,轉過頭不看他。

  何爸爸摸了摸她頭髮,決定跟女兒開誠佈公:「若論起來,是我負了你媽媽。」當今社會,如果一個男子還能承認他負了這個女子,已算不得無義,只是早已無情。

  「我跟你媽媽,隨著時間的流逝,隔閡越來越大,摩擦越來越多,很少說得上幾句知心話……」見女兒神色越來越難看,忙打住說,「好了,不說這個。也許你還小,不能明白,感情的事,有緣有分才是好的。有緣無分,或是有分無緣,最是無可奈何的。我跟你媽媽,過了這麼多年,最終大概是有緣卻無分。」

  何如初這個時候,還不明白這麼宿命似的感慨,也不能夠理解命運的無奈,只問:「你跟媽媽還能不能在一起?」何爸爸不回答,顧左右而言他:「對了,今天晚上你姑姑會從美國回來,十點半的飛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接姑姑?」她想起在美國時,自己孤苦伶仃,多虧了姑姑的悉心照顧,於是點了點頭。

  第三十四章 有些東西無法忍讓

  何姑姑比何爸爸整整小了十歲,比何如初大不了多少,看起來相當年輕,松松的波浪卷,身材高挑,衣著時尚,因為常年在國外居住,言談舉止自然而然帶有歐美人氣息,慵懶而淡然。在機場,她見了何如初便笑:「大半年沒見,還是老樣子,連髮型都沒變。」

  何如初笑著說:「姑姑變得越來越年輕漂亮了。」何姑姑挑眉笑,對何爸爸說:「嘴巴倒是變甜了,跟抹了蜜似的。那會兒在美國,怎麼一天到晚連句話都沒有呢?我還以為被嚇啞了。」

  何爸爸忙岔開話題,說:「坐飛機累了吧?回家休息休息。房間已經給你收拾好了。」何姑姑指著他鼻子說:「要不是看如初的面子,你有這麼容易請我回來?好好的一個陽光美少女,天天領著去看心理醫生!幸虧沒事,不然,我頭一個跟你沒完。看你弄的都是些什麼破事!連帶孩子受罪!」

  何爸爸尷尬不已,對這個妹妹的嘴上功夫是從小就怕了的,「你還是這麼個脾氣,直來直去的,剛下飛機,腳還沒站穩呢,就這麼多話了!」何姑姑當著侄女的面也不便多說,搖搖頭隨後上了車。

  因為何姑姑初來乍到,是難得的客人,何爸爸何媽媽難得沒有拌嘴。何媽媽端了點心出來,招呼大家吃,對何爸爸採取無視的態度。何爸爸覺得尷尬,便說:「你們都是女人,慢慢聊,我就不摻和了。」上樓獨自去書房睡。

  何媽媽對小姑子垂淚說:「我跟了他也有二十來年了,那時候什麼苦沒吃過?沒有錢的時候,連結婚戒指都賣了……你看看他現在怎麼對我?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東西,天理不容啊!怪不得人家都說,男人一有錢就變壞……」滿肚子的苦水,一股腦兒往外吐。

  何姑姑只得寬慰說:「如初在一邊呢,孩子聽了不好。」心裡卻在感歎,何媽媽這見人就絮絮叨叨、哭哭啼啼的模樣,哪還有一點兒年輕時的影子?早已成了現代祥林嫂。也怨不得何爸爸不耐煩,就是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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